OR1-EP5:大桥赞歌(15)
最终,麦克尼尔听从了众人的劝告。他们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爬起来,来到悬崖附近,准备顺着原路返回上方。这座小山并不高,离镇子所处的平缓地带大概只有300米左右,但对于那些有恐高症的士兵来说已经算是人间地狱了。从山上借助绳索滑行抵达山谷的士兵们当时并未预料到麦克尼尔会打算和他们一同返回,众人为难地看着走在最前面的麦克尼尔,他们还在考虑该如何尽快地上山。当他们向麦克尼尔提起这件事时,麦克尼尔本人大度地表示,其他人先走,等到他们成功抵达上方后,麦克尼尔再用他们留下的绳子爬上去。
“别瞎说,这哪里是耽误时间?”其他人见状,纷纷维护麦克尼尔的决定。他们自然是要赶路的,而等候麦克尼尔独自一人爬到悬崖顶端,并不是什么赔本生意。麦克尼尔对他们而言,比那些心怀鬼胎的长官们更可信。有麦克尼尔在他们身边保驾护航,他们自认为能够顺利地活到战争结束。很快,其他士兵来到绳子前,开始向上攀爬。麦克尼尔站在悬崖下方注视着他们的动作,直到最后一个人消失在了上方,他才拉起其中一条绳子,背起背包,凭借着记忆中的动作也向上移动。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爬山了,脑海中只剩下模糊的记忆,所幸他迅速地找到了那种奇特的熟悉感,并轻而易举地用比其他人更短的时间来到了悬崖顶部。一行人将绳子收好,继续前进。他们的目的地是卡尔·达特曼上校的部队驻地,那里原本是为铁路工人预留的一处休息站点,后来随着附近的萧条而逐渐被废弃了。现在,一群新的不速之客占据了这里,并打算将它变成一座要塞。
迈克尔·麦克尼尔让其中一名士兵领路,他紧随着这名士兵前进。他偶尔会放弃走在最前面的机会,多半都是因为不熟悉当地环境。眼下正是南非的冬天,他们的负担也少了许多。倘若有人在盛夏时节从这里经过,即便因为遭受虫子叮咬而发病,也会因为中暑而躺进医院里。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微风吹动树叶时发出的响声,其次便是军靴踩碎枯叶和木棍的声音。
“最近一段时间的战况如何?”
“很糟。”杜米索·图图走在第三个,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麦克尼尔说道:“上校相信他可以在这里吸引更多的敌军兵力,而我们自身的处境不占优势……假如我们在防守一座真正的要塞,他倒是也有自傲的本钱。可是,我军现在的状态和野战没什么区别,敌人在暗,我们在明……”
“也许有人会认为他的决定完全正确。”麦克尼尔停下脚步,揉了揉眼睛,而后继续前进,“您看,敌军要是被拦截在这里,无论是西南方向的友军还是东北方向的空降兵团都可以趁机发动猛攻,叛军将会在此期间遭受重创。虽然代价可能是牺牲掉达特曼上校的第五步兵团,但这种代价对于那些策划战争的人而言不过只是个数字罢了。”
附近的大部分山地被植被覆盖。这些植物并不是天然地生长在这里的,而是过去的庄园主们为了装点自己的家园才派遣奴隶来到这里种下树木。有些精疲力竭的奴隶在完成工作后就一头顺着悬崖摔下了山谷,其他人也不会对他们的死亡感到担忧或是心痛,大部分奴隶只会麻木不仁地执行主子的任务,直到死亡同样降临到自己身上为止。至于这些铁路,它和本地土著没什么关系——一百多年以前的商人们相信土著只配在农庄里干简单的杂活。埋骨在枕木和铁轨下方的,是来自欧洲本土的百万工人,这些穷困潦倒的平民为了生计而听信谎言,来到殖民地闯荡,不出意外地成了殖民地的燃料,在轰轰烈烈燃烧着的火炉中化为灰烬。
迈克尔·麦克尼尔停在铁轨附近,谨慎地向左右两侧观望,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目标。
“图图,叛军有没有利用控制在他们手中的那段铁路运输部队或是物资?”
“目前还没有,至少我们还没有看到。”杜米索·图图对此基本上一无所知,“……我是说,也许长官们知道一些消息,可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我们说的。”
穿过铁路后,前面又是一片树林。众人识相地保持沉默,换成麦克尼尔在前面探路,上校的部队就在不远处,但铁轨附近没有哨兵,不知道上校是如何防止铁路被对方夺取的。麦克尼尔向着左侧望去,西方是连接两座山脉的大桥,上方正有一架友军的直升机经过。只要在这里完全切断敌军的补给线,丧失制空权的叛军就只能坐以待毙。然而,麦克尼尔十分怀疑达特曼上校是否能完成这个目标,仅从目前他观察到的情况而言,就算不考虑上校糟糕的指挥和那些诡计对军队战斗力的影响,凭借他们手中的部队是无法抵抗人数几乎是他们十倍的敌军的。
麦克尼尔举起左手,示意其他人停止前进。他独自一人又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一旁传来响动,便快跑几步,冲到一棵大树旁,举起步枪对准了藏在树后的人:
“什么人!?”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双方各自都愣住了。正在把香烟对准打火机的达特曼上校先是一惊,而后冷笑着对悻悻地把枪收回去的麦克尼尔说道:
“好哇,几天没见面,您倒是学会把枪口对准上峰了……太不像话了。”
麦克尼尔没理睬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上校一丝不苟地点着烟。达特曼上校见麦克尼尔毫无反应,不禁有些失望。哪怕是吵架,也要对手产生吵架的兴趣才行,麦克尼尔的淡漠让上校顿觉受到了轻视。
“开完会,从德兰士瓦回来,您的脾气倒是变好了。”上校把烟头在树皮上掐灭,埋进土里,“正好,这些叛军最近愈发嚣张,我们需要真正的战斗专家来处理这群败类。”
上校戴好军帽,从树下站起来,向着麦克尼尔身后的其他士兵打了招呼。士兵们尽管有些不情愿,依旧规规矩矩地向上校还礼以示对长官的尊重。他们顺着树林的边缘地带前进,一直走到一片空地边缘才停下脚步,眼前是一个绞肉机一般的战场,以中间地带众多树木搭建的临时路障为分界线,两侧躺着足有数百具尸体。让麦克尼尔感到惊讶的是,他在叛军进攻的方向上居然看到了许多身穿叛军军服的黑人士兵,这种变化不由得令他一头雾水。
一名身后插着带叶树枝的士兵从枯木旁钻出,见到来者是上校,一声不响地回到原位继续看守这条通道。
“这里总共有三条路线通向大桥,敌人的兵力很多,我们只能勉强挡住他们。”上校指着下方那些衣不蔽体的尸体,“况且,叛军学聪明了……他们让这些土著站在最前面充当人肉盾牌,以减少自己的损失。天知道他们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土著,我还以为他们已经把罗德西亚的土著全都斩尽杀绝了。”
达特曼上校说起这件事时,语气中充满了失望,不知道是佩服叛军的随机应变还是为叛军没有真的灭绝土著而感到遗憾。这位第五步兵团的指挥官很没形象地躺在一旁的树干上,像个懒汉一样看着天空。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地努力,免得一不小心成了敌人的新战绩。对于长官的怠惰,其他士兵想必是有怨言的,而他们通常选择将怨恨藏在心里。无论如何,达特曼的赌博已经失败了,他很可能激怒了那些暗中和阿非利加布里塔尼亚人达成交易的将官。
十几分钟后,阿达尔贝特·赫尔佐格赶到了这里。他见到麦克尼尔时,只穿着短袖衫的年轻士兵和其他同伴聚在一起,研究着该如何利用这里的地形打好下一场反击战。众人都发现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麦克尼尔身后的阿达尔贝特,他们不约而同地降低了音量,唯恐让长官认为自己目无上级。麦克尼尔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还在滔滔不绝地向众人讲解他的新思路,而离他不远处便是已经打着呼噜进入了梦乡的达特曼上校。直到麦克尼尔发现其他士兵的反应有些不对劲,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看到了坐在树桩上吃压缩饼干的赫尔佐格少校。
“您尽管继续说……我就是来看看。”阿达尔贝特尴尬地挥了挥手,继续吃午饭。
“不,既然您来了,那么指挥工作当然是您来负责。”麦克尼尔连忙推辞,他不能抢了阿达尔贝特的风头,“我是说,这里发生了许多我并不清楚的事情,您应该更擅长处理它们。”
阿达尔贝特说了些象征性的客套话,他不打算这么快把实情告知麦克尼尔。他按照麦克尼尔的设想向达特曼上校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而斯迈拉斯对计划的修改也完全在麦克尼尔原本的预料范围内,但事态的发展比他们预料到的结果要糟糕得多,除了上校的责任外,阿达尔贝特也不由得怀疑自己实在是太自大了。上校在赌博、在利用战争争取名望和利益,他也一样。
远处隐约传来了枪声,听到枪声后的其他士兵迅速返回原本的位置,准备等待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麦克尼尔顾不得叙旧,随着其他士兵埋伏在两侧,等待敌军的进攻。几分钟之后,远处出现了黑压压的人群,这些士兵毫无章法地向着防线发起了冲锋,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持枪射击,子弹根本碰不到躲在防线后方的防卫军士兵。麦克尼尔很快发现,这些士兵当中竟然没有一个白人,这种转变让他终于确定叛军比想象中的更加灵活——看起来,叛军希望让那些连反抗和逃走的念头都不会产生的土著人前来送死,以减轻自身的损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