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5-EP1:合流(17)
建立良好的名声需要几年、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把名声败坏掉可能只需花费几天。叶真对此有着深切的体会,他是少数敢于前往中南半岛进行考察的学生之中的一员,而他的同学们更多地喜欢躲在吕宋岛的太平港里。只有更多地了解外面的世界,了解这个仍然在战争中不断沉沦的破碎世界,才能对现实有着更清楚的认知——这是桑松教授的观点。作为深受桑松教授重视的学生,叶真决定完成这项他人不敢轻易触碰的工作。
他离开这里时,除了桑松教授之外,没有人为他来送别;等到他携带着那些沾满鲜血的研究结果返回吕宋岛时,他的传奇经历确实曾经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但在吕宋岛内的各方势力之间的冲突激化之际,这样本应激动人心的事迹便迅速地被淹没在了资讯的海洋中。越来越激进的学生们将兴亚会视为头号威胁,他们排斥兴亚会的一切主张和手段,皆因当前的兴亚会号召的一切都与他们自小接受的观念不符:三十年前的兴亚会为这座岛屿奠定下的基础至今仍然发挥着作用。
于是,英勇的冒险家没有来得及成为英雄,却首先变为了身陷囹圄的囚犯。
被一群有勇无谋的家伙关押起来并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事情,一向自认为和吕宋岛的东盟公民们站在一起的共和护国同盟还不至于迷信恐怖手段。但是,前来镇压叛乱的东盟军和血盟团却不一定知道大学城内部发生的事情,况且兴亚会的东盟军派系一向把兴亚会的发源地视为挑战其话语权和威信的重要象征,若是他们能名正言顺地借机摧毁大学城、打碎吕宋岛的灵魂,这些嗜血的豺狼决不会对此视而不见。
被关押起来的学生们思考着自己的命运,有些人逐渐地动摇,并决定倒向仍然牢固地控制着大学城的共和护国联盟。但是,这种临阵倒戈的投机行为并不能让看守他们的黑衣人放松警惕。许多迫切地希望离开临时监狱的囚犯都失望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外面传来了新的枪声,忐忑不安的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竖起耳朵聆听着外面的声音,只听枪声越来越近,甚至很可能就出现在体育馆内部。未几,地上部分的枪声逐渐向下传递,其间夹杂着喊叫声和怒吼声,连看守囚犯的黑衣人都因此而颇为不安。这些尽职尽责的守卫想要了解外面的具体情况,那些正在遭受攻击的友军需要他们的协助。然而,他们的工作终究是看守这里,擅离职守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迟疑被证明是致命的。数名武装人员同时从地下室的正门和通风管道中闯进了体育馆的地下大厅,把正在看守囚犯的守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些勇敢的囚犯见到敌人遭遇突然袭击,便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抢夺敌人的武器,其中自然包括伺机已久的叶真。他凭借着自己在缅甸的丛林中锻炼出来的灵敏动作轻而易举地打翻了挡在前面的守卫,并和旁边几名囚犯配合着将那名黑衣人控制起来。
“太好了,他们没有像待宰的牲畜一样躺在地上等死。”彼得·伯顿扛着步枪步入大厅,放肆地大笑了几声,“……听着,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你们尽快到附近的仓库中寻找武器,免得再一次被那些黑衣人抓起来。”
叶真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伯顿身后的桑松教授,他抛下手头的工作,快速跑到桑松教授面前问候自己的恩师。
“不能让东盟军把这里炸掉。”桑松教授严肃地说道,“我们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些坚持抵抗的勇士,希望大家可以凭借这股力量影响叛军的战线。”
“东盟军可能会实施无差别打击。”叶真在中南半岛的时候已经熟悉了东盟军的作风,“除非敌人现在就在大学城以外溃败。”
“喂,看你的模样,是信不过我们啦。”伯顿的语气十分生硬,“我们能把你活着从缅甸带回来,自然也能让东盟军停止对这里的进攻。”
话音未落,天花板剧烈地颤抖起来,大量的土灰落在了伯顿的脑袋上。望着别人灰头土脸地躲避落下的碎石和尘土的狼狈模样,伯顿心里全无喜悦,因为他那近似光头的脑袋上已经蒙住了厚厚的一层土灰。看起来瘦弱却意外地灵活的桑松教授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躲到了附近的桌子下方,侥幸逃过一劫。
伯顿伸出舌尖舔了舔上嘴唇,在他碰到干硬的土灰的那一瞬间,他便收回了舌头。
“都听我说……听我说!”他鼓着两腮朝混乱地各自攻击守卫的囚犯们吼道,“体育馆里还有很多敌人,这里并不安全!快做好战斗准备,你们都是接受过军事训练的人,知道该怎么打仗。”
爆炸发生在吕宋中央大学内部几栋不起眼的建筑附近,即便是其中离体育馆最近的一栋建筑也得要伯顿花上半个小时左右才能赶到。没过多久,大学城内部其他的几所大学也遭到了同样的打击。由于部分大学的道路环境和建筑设施被破坏得十分严重,东盟军不得不对指定目标地点周边区域进行多次攻击以确保将目标完全摧毁。
一架成功地对着目标发射了导弹的无人机刚惊险地从一栋建筑的墙边擦过,就被自己的同类击中,划着长长一条弧线坠落在地。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运气的草坪遭了殃,绿色的地毯瞬间化为了黑烟下隐约露着火光的幕布。
“只是要被淘汰的老型号而已,算不上什么损失。”坐在指挥车里的钟复明用双手轮流捏着指骨,“我们还得感谢他们为我们淘汰了迟早要进废品回收站的装备。”
“钟社长,有人的动作比你更快啊。”尼古拉斯·王将自己的通讯记录转发给了钟复明,“想不到韩将军盼望着见到的大理论家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钟复明只大略地看了几眼,脸色便由晴转阴。那正是他和他的属下需要探明的信息,结果却被人捷足先登。手边的桃子让第三方势力摘走了,这种耻辱绝非一般人所能忍受。
“……他还说了什么?”钟复明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心神,让手下调取大学城尤其是吕宋中央大学的战况实时动态。
“桑松教授说,他和他的学生兵很快就能控制住局势、捣毁叛乱武装的补给设施并摧毁其指挥系统。”尼古拉斯·王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其中既有对钟复明痛失立功良机的嘲讽,也有对未来的新同僚的警惕,“哎呀,等到他们控制住局势之后,我们好像就变得多余了。”
“我会让我的兄弟们抓紧时间——”
“钟社长,到了这时候,我们是无法装作自己从未收到过这条通讯的。”尼古拉斯·王端正了态度,他面前的显示屏上同时出现了多个媒体上公布的内容,“事实上,就在一分钟以前,桑松教授已经把消息发送到了公共网络和社交媒体中,他还号召全市的公民们踊跃进攻这些叛军据点……”
纵使钟复明一再告诫自己要时刻保持体面和冷静,他也无法忍受这种明目张胆的挑衅。他不信桑松教授不知道他的作用、他的目的,把手伸到别人的地盘上并自诩同心协力办事向来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权力动物的一大爱好。跟这样一群热衷于名利的家伙同流合污,兴亚会怎么能搞好复兴事业呢?
多亏桑松在紧要关头修改了麦克尼尔原本的计划,尼古拉斯·王和钟复明才失去了隐瞒消息的借口。想要让东盟军和血盟团有所顾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公民们相信东盟军已经掌握了迅速击溃叛军的最佳策略。那么,一旦东盟军无视了这一策略,它的缺陷自然会迅速暴露在公民的视野之中。
这并不是抢夺了麦克尼尔和舒勒的功劳,相反,桑松教授坚信他的特殊身份有助于逼迫尼古拉斯·王接受现实。麦克尼尔只是个籍籍无名的雇佣兵,他在阿萨姆闯出的名声到了东盟就不好用了;舒勒纵使身为头顶多项光环的专家,也不可能以局外人的身份要求东盟军改变行动计划。只有作为兴亚会高级干部的桑松才能做到这一点。
一种愧疚感浮现在桑松的心头。他的学生们还在体育馆里自相残杀,远在数据中心的麦克尼尔和舒勒的贡献也被他安在了自己的头上。他可以悄无声息地销毁所有证据、让自己成为名副其实的英雄,以此来巩固吕宋岛的【兴亚会遗民】在东盟中的地位。但是,那会让他以后再也无法直视自己的理想。
“巴拉尼,我是桑松。”桑松联系上了另一位重要帮手,“你的人离大学城还有多远?”
“我们已经攻入大学城了,多亏餐馆据点始终没有失守。”汤约·巴拉尼身后的建筑物不是街道上的居民楼和办公楼,而是大学城里常见的教学楼,“很高兴看到您安然无恙,桑松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