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猜到了。”伯顿的脸上挂满了假笑,他那近似全部光秃秃的头皮上仅剩的一撮金毛使得他看上去更像是个现代莫西干人。
“变声器,是用来对付音流扫描的。”麦克尼尔一一指着这些设备,“覆盖式的全息投影装置和用于遮蔽体表的防护装置也有类似的作用,说得简单一些,就是让西比拉系统在生成犯罪系数的过程中所采集的原始数据全部失真并导向一个安全结果。”
“好哇,以后测量犯罪系数的时候,得让被测者只穿短裤和背心去接受测试了。”伯顿苦笑着,“日本人是不是没考虑过这一点?要么就是过于和平的内部环境削弱了他们这套西比拉系统接受更多挑战的机会。”
两人商讨了半天也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不过他们还是决定把收缴到的物品全部带走、送回东盟国家宪兵队位于香巴拉浮岛的基地进行下一轮检查。这一次麦克尼尔没有按照往常的规矩申报,而是直接联系了他在对应部门的同事。接到麦克尼尔的通知后,几辆装甲车从新加坡的国家宪兵队基地出动,所到之处,无论是械斗的无业游民还是乞讨的乞丐都望风而逃。没过多久,麦克尼尔临时找来的援军便将装甲车开到了楼下,负责接应他们的国家宪兵们控制了这栋公寓楼并开始按麦克尼尔的要求收走全部被缴获的物品。
好在事情曝光得早,又或者是敌人最近的谨慎作风反而便宜了麦克尼尔。如果到了聚集在新加坡的成千上万的外地游民都开始使用类似的装置逃避犯罪系数检测,后果将不堪设想。
伯顿还在和前来支援他们的国家宪兵们交接工作,在他确定这些友军能理解他的想法后,他和麦克尼尔带着队员们离开公寓楼,准备到附近再搜索一番。虽说他们并不指望策划这些阴谋的敌人恰好就在附近活动,也许还有恰好要来此地发号施令的敌方重要人物正在赶来的路上。
“但愿我们还能找到别的线索。”麦克尼尔环视着堆满了垃圾的街道,他为干净整洁的道路面目全非而痛心。迈克尔·麦克尼尔没有什么洁癖,单是街道变得脏乱并不会让他产生什么感慨,他所重视的是现象背后的本质。家里出了一只蟑螂意味着已经有整整一窝蟑螂安营扎寨,新加坡街道变得肮脏的背后是兴亚会已经暂时放弃了维持这座城市的秩序,这反过来又会让本来寄希望于其遵纪守法行为得到回报的普通市民滑向犯罪的深渊。
“老实说,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麦克尼尔。”伯顿低下头,警惕地打量着街道两侧紧闭的或破损的窗户,“咱们都以为这是敌人所直接控制的秩序严密的犯罪组织指挥着不知真相的无业游民,可还有一种可能……他们只是偷偷地散布消息,然后这些唯恐情况不失控的无业游民就开始自发行动了。”两人的去路被倒下的路灯柱拦住了,他们选择径直从上方跨过,“……是不是?万一是后一种情况,我们什么都查不出来,反而浪费了大量时间。”
“那么,即便是利用无业游民的盲动将其引导向特定用途的流言,也一定有一个源头。”麦克尼尔坚定地说道,“他们到这时候终于想起来利用公民了,可是公民对和平生活和更美好的未来的向往却不是他们能够抹杀的,纵使一部分公民会被蒙蔽,历史的趋势无法阻挡。等着瞧吧,时间站在我们这一边。”
街道另一头忽然传来了叫喊声,紧接着是阵阵枪声。被惊扰的国家宪兵们立即蜂拥而上,他们想要在那条街道上抓到引发了混乱(并且很有可能和这起犯罪事件有关)的罪魁祸首,但等到他们终于赶到现场时,留给他们的只有一些醉醺醺地躺在道路中央的酒鬼。周遭平静得可怕,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几个小时后,一切如常,风轻云淡。
当骂骂咧咧的国家宪兵们撤出了这片街区、向着附近区域转移时,坐在街边的一辆普通轿车中注视着这一切的窥伺者终于松了一口气。在他的命令下,司机小心翼翼地将车子驶离遍布无业游民的危险地带,朝着相对安全的区域靠拢。在那些街区,东盟警察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安分守己的好市民们也不必担心飞来横祸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车子停在一栋看起来相对干净的居民楼旁,从里到外裹得严严实实的神秘人离开了车子,让司机等候在外面,他独自一人上了楼。每次都要寻找新地点,固然让他浪费了许多时间,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多浪费一些时间也没什么。
按照根据他们的内部暗语规定的地点,他找到了正确的房间,并敲响了房门。
门开了,一个用阿拉伯式的长袍把自己浑身上下包裹起来的侍者探出头,向着他点了点头,将他迎入了房间内。刚进屋,来人迫不及待地摘掉了全部用来遮掩真实面目的装备,这些衣物穿在他身上让他热得喘不过气。不过,若是有人见到他那一头黑色长发,大概会立即理解他的动机。这标志性的头发会立刻暴露他的真实身份。
客厅中央位置,一个穿着便服的白人青年正襟危坐。尼古拉斯·王大步迈入客厅,但他紧接着就被刚才迎接他入内的侍者阻止了,他只得尴尬地站在门口。
“你们的新创意真是让我惊讶,不必浪费组织的行动力并冒着暴露的风险,却能轻易地扰乱这一切。”尼古拉斯·王笑着对那白人青年说道,“马卡洛夫,跟你们合作是个明智的选择。”
“我和钟社长都认为……”马卡洛夫用那种带着俄语口音的英语缓缓说道,“你也该做点实际行动来证明你的立场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最危险的任务都是由我们负责,可是你呢?”马卡洛夫发出了阵阵冷笑,“不必承担危险的时候,你向来很积极;一旦局势不利于我们,你就不仅不为我们提供掩护,反而毫不犹豫地用我们的鲜血为你的功绩铺路。”
尼古拉斯·王尴尬地笑了笑,他想要前进几步、和马卡洛夫之间拉近距离,可惜那名裹在袍子里的侍者阻止了他,那明显暗示着马卡洛夫和下落不明却幸存的钟复明已经失去了对他的信任。这可不好,他走到了这一步,一旦合作关系破裂,这些昔日盟友只需要将其罪证交给兴亚会,就能让尼古拉斯·王身败名裂。
“好吧,你想用什么方式来让我表明合作关系的可靠?”尼古拉斯·王摇了摇头,“听着,你们远离这些官僚机构,当惯了闲散的无业游民,不会理解我的行动。如果我不能取得更高的地位,也谈不上掩护你们的行动。”
“你做了什么?”马卡洛夫仍然威严地坐在沙发上,这位如今成为国家宪兵司令官代理的陆军上校在他的屋子里不能前进半步,让别人看到大概会惊讶得大跌眼镜,“是我的同胞在这里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搭建新的据点……青衫军来了,什么都不说就借走了我的据点,好,他们至少愿意冲在前面当主力;你呢?王上校,你做了什么?别跟我说你在去年9月掩护过我们撤退,那所谓的掩护和没掩护没区别。”
俄罗斯人适可而止,免得彻底将所剩无几的盟友推向对立面。
“我做的还不够多吗?”尼古拉斯·王摊开双手,似是无奈。
“不够。”马卡洛夫沉稳地回答道,“相比你通过出卖和损害我们的利益获取的个人收益,远远不够。王上校,您想当个笑到最后的胜利者,这可以理解,然而您办大事的时候怕死,做小事的时候又全然不顾大局、忘记我们的盟友情谊,我该怎么相信您?一切事业都要有牺牲,钟社长和我都牺牲了无数志同道合的战友,你的牺牲在哪里?”
年轻气盛的青年军官从来没在一个地位远远不如他的人面前受到这种呵斥,那是只有能凭资历和地位勉强压过他一头的东盟军高级将领才能做的事情,而且考虑到他是韩处安兵变的头号功臣之一,就算是那些老将也不一定敢这么无理地指责他。
“我明白了,你们是要我去做只有我才能做的事情。”尼古拉斯·王看清了摆在他面前的这条路,“……一定要这样吗?”
这一次,尼古拉斯·王的回复爽快了许多。
“很好,那我也希望你们给予必要的支持。”他低下头,开始把那些用来遮挡他真面目的东西戴回身上,“不过,你们也得明白,现在并不是杀死他的最好时机。你们的准备还不充分,现在创造乱局为时过早。”
“准备工作是我们的问题,而我们担心的是你的不配合。”马卡洛夫嗤笑着,“但愿我们的合作还能维持下去,王上校。”
尼古拉斯·王灰溜溜地转身离开了,这房间里的气氛让他不舒服,微弱的光线让他不舒服,马卡洛夫趾高气昂的态度令他难堪,一切都那么令人不快。等着吧,他心里想着——什么合作,什么盟友,等到摊牌的那一天,跟他争夺权力的人都得死。
大门另一侧,脱下了袍子的阿南达面色复杂地陷入了思考。
“我们是不是——”
“再等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