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醒过来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人生比产生尼亚加拉大瀑布那个落差还要巨大。天堂到地狱形容并不夸张,是现实存。
她清清楚楚听着母亲用克制和冷静语气跟她简洁分析、明白列明,条理清楚,结果确凿。才知道母亲早就让她回英国去,前有因、后有果,是不得已而为之,是势必行。她一着错,让父母陷入被动。可即便是被动,她仍希望他们能保护她。
愤怒和悲伤,无时无刻不折磨她。她对着母亲问:“如果我是您亲生,您是不是还会这么做?”
母亲反应是狠狠一记耳光,然后抱住了她。
脸上疼,身上被母亲捶打着,疼。
却是知道起码当时,是完全没有办法。谁也救不了她,她所深深信赖和依靠人,一个都救不了她。真要救她,什么都不管不顾,她是不是会同意?
不会。她不能那么自私。
没有办法惩罚那个混蛋,也没有办法再清清白白站董亚宁面前,堂堂正正告诉他那些她早已想跟他说话。她只有永远沉默下去。让所有人,因为她沉默,得以全身而退。
心里是明白,这是一条路走到黑。还要拉着他走到黑。她也许是再也看不到希望,却想他终有一天能走出去,重见光明。
母亲说,湘湘,这个孩子不能留。
母亲有她考虑。她希望所有事情过去之后,她女儿还能重获生。没有负累或者少些负累。
她不能怪母亲。理智告诉她,不留是好选择。既然已经选了将董亚宁瞒住,就该瞒彻底、断利落。这叫剪草除根。
她想了很久很久,艰难转过脸来,看着母亲因为她熬红了眼睛——有一段时间了吧,母亲陪着父亲,多思多虑、夜不成寐——她应该是心疼,只是全身上下那个时候没有哪儿是不疼,疼到极处便也麻木了,她跟母亲说:“妈妈,我再也不会幸福了。”
再也不会幸福了。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了。
这句话让母亲那熬红了眼睛里涌出泪水。
她从小到大甚少让母亲这么伤心。上一次,还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母亲亲生女儿离家出走。那个时候她曾经许下誓言,是不能再让母亲伤心。她又没有做到……怎么又没做到。总是让爱她人失望。
她说妈妈等我想清楚些。
她重盯着天花板。那几天总是阴天,窗外树影进来,天花板惨白底子上,总有深深浅浅阴霾。那阴霾一忽儿浓,一忽儿淡,她意识也一忽儿清楚,一忽儿模糊。护士说要是忍不住,跟医生说要点止疼片吧。缝伤口时候,医生要给她打麻药。她还算清醒,清楚跟医生说,不要麻药,就这么缝吧。
每一针刺到皮肉里,她都数着。医生手偶尔抖动,会引起皮肉震颤,那加几分疼,她都觉得可以忍受。也只有身体疼痛,才能缓解心里疼痛。
不要麻药,不要止疼片,不要任何缓解疼痛方式。
母亲看出她用意,对她说湘湘,你知道如果不断干净,后患无穷。你能承受,孩子能承受嘛,亚宁呢,以后知道了,能承受嘛?他们会恨你。
是,都会恨她。恨她带给他们这些伤害,恨她任性妄为,恨她不跟他们商议,就安排了他们人生。
她还是说妈妈让我再想想……妈妈,外面是不是都传遍了?
她问。渐渐已经冷静下来。
母亲说,有些事情,尤其是有意为之,我们不能控制。但是该处理、能处理,都已经处理了。
她说:“我明白了。”其实想知道,是他能不能被瞒严实。既然传言起来了,那就代表事发之后,他们家一点儿都浪费时间没闲着。那种情况下,甚至都不能怪他们精于算计、果断出击。换了她,她也应该会为了保护自己人而牺牲掉无关紧要人和事物,不会有任何不同。就是这么残酷。她究竟,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人。
她说对不起,妈妈。
母亲握住她手。
她又说:“别跟哥说。不要告诉他。”她低了头。皎皎白月一般爱她护着她哥哥,若是知道她成了这样,会怎么难过,她不能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