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湘默默将手中剩下半个豆沙饼吃了,那甘香味道,到后来,竟有些苦涩……洪阿姨一定要留她吃饭,她推辞,再坐了片刻便离开了。洪阿姨简直不晓得要送给她点儿什么合适了,只好将自己亲手做这各式点心,一股脑全都放进一个饼干盒里,塞到屹湘手上,说着:“下回来,千万提前告诉阿姨,给你做喜欢吃东西。”
屹湘点头,说:“要吃萨其玛。”
洪阿姨说:“好,就萨其玛。你要好好。好好吃饭。你看你瘦,以前我照顾你时候,什么时候让你瘦成这样过。就是瘦了,我也有本事把你喂胖了。”
屹湘微笑,抱了抱阿姨,说:“我会,吃胖一点。”
“别只管用这些话填我,下次来,绝对、绝对不准这么瘦。”洪阿姨又开始落泪,这回根本不去擦。
她就是洪阿姨泪眼朦胧注视下离开这家门。怀里抱着那个饼干盒。刚刚看着洪阿姨将各种各样小点心摆进饼干盒内……这盒子就变沉。似乎透过薄薄、密封盒子,糕点香气溢了出来,绕满了全身。恰似洪阿姨静心培植养育兰花,馨香四溢。电话响,她想可能是高秘书打来要她下楼。于是她没接,站墙边,听着自己由于步速太而急切跳动心脏那沉沉声音,捣着鼓膜……过了好久,她才推开厚重单元门。外面光线如此强烈,以至她眼前又觉得出现了一重白光似。白光里有一个影子,虽然是淡淡,但轮廓分明。
她慢慢等着白光退去,站她面前这个有着挺拔身姿男人,面容渐渐清晰。
他正正对着她,拦住了她去路。显然已经这里等候她很久了。也许从她走进这扇门开始,他就已经等了这里。他那黑色车子停不远处,树荫下,和他今天给人感觉一样,静静,却仍是不管放那里,只要有光线移近,便立即光芒四射。谁也别想遮掩锋芒。
董亚宁背上被六月骄阳烤灼痛,仍一动不动。
眼前这个女子,黑裙绿衫,抱着一个老式饼干盒,轻轻巧巧从楼道里出来,甩着俏丽马尾辫,眼睛被强光一刺,很自然便眯了一下……就那么一下,象牙白皮肤,珠光四溢。时间好像她这一眯眼工夫便倒流了……还是,时间其实从未流逝过?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一种疼痛咬啮着他。是缓慢咬啮,疼痛逐渐深入,且越来越清晰。他曾经以为过去了,再也不会有疼痛,总看到她时候卷土重来。他一次比一次加猛烈想要把这种疼痛治愈,结果便是一次又一次被迫着面对自己深伤口。
她对自己出现,并没有表现出足够吃惊。这也并不让他吃惊。他花了一上午时间,默默跟着她路线,终于绕到了这里。
“你来看洪阿姨?”他问。
废话一样开场白。愚蠢至极。他却没有好方式,来跟她讲这“第一句”话。多年以后他还会不会想起这样一个时刻,来怪自己愚蠢与幼稚?还会不会有机会?他想不出。正如他已经想不出,过去这些年里,他是如何熬过看不到她时光了。
“嗯。”屹湘看看他身后。高秘书站车边,跟司机一道,想来应该是全部注意力,都放这里。她于是看了看表,说:“十一点多了……”
“洪阿姨有没有告诉你,我来找过她?”董亚宁问。
屹湘抬头,看着他眼。
也许是骄阳似火,将他眼和眼神都灼暖了。于是明明他现脱口而出,对她来说是很残酷一句问话、意味着她必须他眼前来面对一些隐秘恨不得带到坟墓里去东西,她也没有立即被刺痛。她想她应该是被接踵而至打击刺痛迟钝了。但迟钝并不代表没有感觉。
她抱紧了饼干盒,让自己有点儿依靠似。
“没有。”她说。洪阿姨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董亚宁。甚至洪阿姨关于过去,包括自己怎么离开邱家、之后又是怎么度过这些年,都没有只字片语涉及。她问:“你来找洪阿姨做什么?”
“能跟我说会儿话吗?”董亚宁反问。
她侧了下脸,说:“我……没什么好说。”
她照旧穿了高领衫子,将细细脖颈裹严密。
“有。”他说。
说着,已经握住了她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