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怒交加之下,他风风火火跨出来,然后一脚踹在卷起来的草席上。
“贱妇!不用包!就让她曝尸荒野!”
卷起的草席被他一脚踹开,翻滚甩出一大一小,两具尸体。
宋阳正在此时踏入前院,见着两具大小尸骸的相貌,顿时一怔。
两具尸体紧紧抱在一起。
一个是妇人,背上遍布蜈蚣一样的黑红鞭痕,胸膛处一个血淋淋的刀口。
另一个却是六岁女童,脑袋歪斜,脖颈上是清晰可见的五指青黑淤痕。
俱是浑身赤裸,也不知死前,曾遭受过怎样非人的凌辱。
更重要的是,宋阳认得她们。
——陈松的妻女。
他拜访陈松时,曾与她们有过一面之缘,很勤劳的妇人,挺怕生的小女孩。
但此刻,两人像屠宰场里堆在案板上,赤条条的猪猡一样。
“嗯?是你!”
黄东明也在这时瞧见了宋阳,目光骤然一凝,忍不住低呼出声。
宋阳将他神情的异常变化俱都看在眼里。
“见过黄大人。”
“你……”
黄东明目中神色电转:“不是叫你一块儿去埋尸吗!另三人呢?为何你提前回来!”
宋阳早在路上想好借口,不急不缓道:“大人容禀。您走之后,我与那三名收尸人一同出门。
“方出不久,便感腹中疼痛难忍,去了茅房。
“等我回来之后,那三人不知为何,已然先行一步,我前去追赶,却不曾追上,只能无奈返回。”
黄东明登时脸上一沉:“也就是说,你不曾出城?!”
“是。”
“大胆!”
黄东明指着宋阳的鼻子骂道:“好你个下九流的市井奴!我交代你办的事,竟敢阳奉阴违!”
他下意识伸了右手,以至于右半边耳朵露了出来,竟是被人咬掉了一小半,露出一个滑稽的牙印缺口,血流如注。
宋阳注视向黄东明的断耳,再看看陈松妻子的尸体,她唇齿间,确有一片殷红之色。
黄东明立即收回手捂住耳朵,恼羞成怒:“大胆!再看把你眼珠挖出来!”
宋阳淡淡道:“我见大人血流不止,不先去医馆止血,看看伤势吗?”
黄东明一听,更觉耳朵疼痛,阴恻恻地看了宋阳一眼:“等回来再收拾你!”
说罢大跨步越过宋阳身侧,向外而去。
黄东明一走,后头一直缩着脑袋的老通传登时松了口气,看着地上裸露的二女尸体,赶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宋阳上前两步,蹲下来,将两具紧紧抱在一起的尸体,重新用草席,小心翼翼卷上。
“小子,你不要命啦?”
老通传赶紧上前。
“黄大人点名道姓的让这两人露天曝尸,你这不是跟黄大人作对吗?”
“老前辈,黄东明是县尉大人的什么人?”
“你不知道?难怪胆大包天!黄东明大人,是县尉大人的亲儿子!”
宋阳做出一副吃惊样子:“原来如此。”
“你啊,学聪明点,告诉你,在这县衙混啊,命要紧,别随便乱发善心……你怎么不听劝呢!”
却见宋阳已经将大小两具尸骸重新包卷好,小心翼翼挪到墙角。
“老前辈,冒昧再问一句,这两个妇孺女子,是犯了什么罪?”
老通传一听,脸上顿时再次露出不忍:“唉,她们能犯什么罪?
“有个大人物死在黄柳县了,县尉急着寻找凶手,这不,她二人就被无端迁怒,惨遭横祸……
“咳咳,呸呸呸,什么无端迁怒?分明死有余辜!
“小子,我可什么都没说啊,快走快走!”
宋阳点点头,转身走至门口。
不需要怎样思考,就能推断。
侯瑛死在坊门前,现场只有陈松一具尸体,没有任何其他线索。
黄岑定然是在发现侯瑛身份之后,病急乱投医,只能从陈松身上下手,将他妻女抓去拷打,意图找到些许线索。
“我虽去陈松家拜访过,但陈松妻子却不认得我,不可能将我与这件事联系起来。
“也即是说,黄岑不可能,从陈松的妻女口中,问出任何线索。
“即便如此,她们仍是不明不白地受辱,惨死在了县衙……”
宋阳回头看向角落里,那盘卷起来的草席。
再想到,被他草草埋尸荒野的那四具尸骸。
他们很有可能,也不过是路过的行脚商、打更的更夫、发现尸体的力夫、清扫的伙计……
莫名其妙地,就被拉入县衙,一文不值地死去了。
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宋阳莫名觉得,有一团火,在胸膛之中缓缓升起。
这团火并没有那么滚烫——他早已过了怒发冲冠的年龄——但它就是令人不吐不快,憋闷得很。
让人忍不住,想要多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