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站在这球场的中心，站在这世界关注的中心，马骁的思绪，早已远去千万里。

就在那个站在树荫下，等待父亲与校长交涉的空隙间。

马骁见到一个中年老师，那个老师并没有发现二楼有一个学生再看他。

他从小道走了出来，推着一辆快要破损的不能再骑了的自行车。

马骁根本没空去思考以后的足球生涯，在脑海一片空白的时候，马骁唯一想的是这人在干吗？

自行车后座上，放着一垛卷子，很高，所以，自行车是没法骑的。

所有的卷子，都是这老师自己出题，自己到打印室，用很老的墨斗打印机，手动一张一张打印出来的。

等到卷子干了，他才推出车子，走在学校的小道上，在夏天，盯着满身汗，侵湿了白色的短袖衬衣。

这一刻，马骁对这个世界，有了不同的看法。

那个老师，是这个学校最好的数学老师，就是马骁的班主任，平日里，他觉得这个干瘦的中年人，很猥琐，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腐朽的气息。

那一刻，放弃了足球，对人生产生了怀疑的马骁，只有唯一的疑惑。

他要干嘛？

推着车子，两次被脚踏挂到裤腿，老师显得很无奈。

当他走到树下某个位置时，他停了下来。

在马骁的注视下，他用食指顶了一下眼镜，侧头，很小心的看向了旁边。

旁边，停着一辆红色塑料壳的两箱小车，东风日产。

老师瞩目了将近十秒，才回过头来，低下头，然后又推着车子，从马骁下面的小路上走过。

马骁能看见，他带着无奈的笑容。

那只是一个东风日产而已。

成都十八中，乃至全省最著名的数学特级教师，他不努力吗？他不配成功吗？他不配有一辆自己的小车吗？

那一刻，马骁就明白了，这个世界，永远都在和你谈梦想，谈抱负，谈远方。

而在这一切的同时，这个世界在给你展现，现实，痛苦，挣扎，苟且。

有一句话说的有那么点儿道理，叫做，你不努力，就一定不会成功，你努力，大概会失败，但是总有运气好的，能成功。

成功是什么？登上《法国足球报》？成为欧洲足球先生？入选国家队？

自己从踢球以来，追寻的那些东西，有什么价值？

看看现在的自己，多么狼狈，多么苟且，往后的日子，会更狼狈，更苟且，更让人难以接受。

就像推着破烂自行车远去的中学老师，苟且，一直就在身上，甩不掉的。

再后来的某一天，马骁偶然得到了高中班主任的消息。

高三的同学告诉马骁：“咱高中班主任老牛逼了，他和几个省内的数学老师一起出了一本教学资料，被全省几乎所有学校采纳，一夜暴富，不过，让我好奇的是，为什么他那么富裕，却开着一辆东风日产，那玩意儿就跟纸糊的……”

后面的话马骁没有去听了。

你可以说，他是为了那一辆车，才做出了改变，才更努力，从一种努力，变成了一种更努力。

你也可以说，他就是为了钱，希望自己能变得富裕，变得让人崇敬，才去做了那一切。

但是，经历过那个阳光斑驳，失落的下午，马骁更愿意相信，他只是为了有一个更大的载体，能把那一垒试卷，让更多的人看到而已。

四年前的那个下午，失落的不只是那个老师。

还有一个学生。

这个学生，叫做马骁。

站在中圈，马骁将足球踹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