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知道其他的路怎么走,为安全起见,顺着来路一直逛。
但见城中每隔一两个路口便有一座牌坊,大多是白石头、青石头或木头做的。上面一般还有字,像什么“承流”“宣化”“登云”“登瀛”“朝天登云”“太平木轩”之类的。
大概是出了秀才举人进士这些就在城里建一座坊。送别知州又建一座。故有七十三坊之说。
过了宁远卫边的“威武”“清献”二坊,出了营川门,过了前面的吊桥,还可以看到儒学前的“金声”“玉振”坊。儒学西边是濂溪书院,左边是社学,前面有云龙桥。
她好奇地到卖材市转了一圈。竟然看到传说中的斑竹,还很贵噢,实心的是里面加了木条的,可作土产贡物,一根要四五钱银子呢。
看到了一个卖土布的人,有几种颜色的格子布。
“自织的格子布,细得很。”那倚着独轮车叫卖的汉子高声吆喝。
“多少一尺?”有逛市的汉子问。“七文一尺,宽九寸的。”于是随同的妇人拿起布看起来。
“细得很,连个结都没得。”那卖布的人夸耀。
“哪里细了,比松江布粗两倍不止,这一尺就有十几个结。”想买的人在挑剔。
“那那能比呢?松江布多少一尺,小人家的布多少一尺嘛,便宜一半不止喔。”卖布的辩解。
她听得好玩,也上前拉起一片看起来。原来是经线几个色,纬线几个色,交替织出来的。
“小娘子,买块白底红格子的,做件大袖衫好看得很咧!”卖家热情地说。
“一件大袖衫要几尺布呢?”倩倩问。“像小娘子这样的小孩子,十尺就够了。”(注一)
她想了想,一件都要至少七十文,自己又没带那么多钱,只能笑了笑,又看了几眼便离开了。
过了云龙桥,沿着河边的路直走,边走边赏路边的景色。
河岸边绿柳成荫,杂植着松柏竹桃,此时还翠绿得很,根本没有掉叶子的迹象。
潇水在这里呈现出深绿色,水流充沛。河上船只颇忙,大多是乌篷的货船,从江华或上关那边下来,也有逆水而上的。
南门外的简陋小浮桥上人来人往,也不怕掉到水里去。
她是听过大人讲这浮桥的。说是太祖时潇水发大水将桥冲垮了,后来以渡船代替。
许是渡船到底有些不方便,所以后来大家自发将一些老旧废弃的船只排成一排,甚至用竹筏或木板代替,用粗草绳系紧,成为一简便的过河工具。与渡船各有优劣。
珠颈斑鸠、四声杜鹃和鹰鹃在远处若有若无地鸣叫。近处的树枝上一只画眉正在兴奋地高吟。
对面的雁塔山,北靠大山前环潇水,四周多宅院,上有佛塔和佛寺。
她在河边的树下看了回子水,觉得阳光下的涟漪实在亮得晃眼,怪不得会有个什么景来着,还是八景之一噢。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却听到后面有人隐隐约约地说:“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我又不记得下一句了,昨晚上还背了的,这记性怎么就比你的差远了。”
另一个声音大了点,笑道:“你昨晚倒是背了,却是边吃五仁边背的。”
原来是两个人在背书,倩倩想,背的还是柳宗元的《小石潭记》。
“那下句到底是什么嘛?我都背了那么多次了,还没背顺溜。”前面那个声音埋怨,又带点回味,“昨天的月饼确实蛮好吃的。”
“是凄神寒骨,悄怆幽邃。”后面那个答道。
倩倩从柳荫中钻出来。见那两人已走到她前面去了。
是两个披着发的书生,穿着青布直缀,白色贴里,系着同色带穗的腰带儿,穿着青布鞋履白净袜,想来是附近的濂溪书院或社学里的学生了。
“凄神寒骨,悄怆幽邃,”前面那个念了一遍,“那下一句呢?”他的同伴假装叹息了一声。
倩倩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前面两人一齐回头。前面背不通书的那人道:“哪里跳出个小女仔?你笑什么?”似有些愠怒。
倩倩被吓了一跳,赶忙收了笑容,小声道:“没笑什么。”
“没笑什么你还笑?说……”前面那个似是把背不出书来的气撒在她头上了。
倩倩也来了气,不就是笑一下么,又没指明笑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当下把天开叮嘱她在路上小心些,不要惹事之类的话丢到爪哇国去了:“笑就是笑了,怎么样?就是笑你连《小石潭记》都背不通。”
她一连串大声说下去,把对面两个惊得一震。
“你个疯丫头,这么大声做什么?当人听不清呀!”前面那人压低声音,“你说我背不下,难道你背得下?”
他看倩倩梳着对双丫髻,用蓝色布条包着,穿着打了补丁的深蓝色苎麻衣裙。背个大背篓,腰里系着铜嘴牛角号和亮亮的砍刀。脚上穿着黑色的袜子就着草鞋,那鞋子旁边都变黑了且沾满了泥巴,底下是高跟的泥木屐。想是走了远路来的。
露在外面的手脸都是黑黑的,指甲里还有些许黑垢。语调里带着土话口音。一看就是常年在太阳底下晒的穷人家的小丫头,便生了轻慢之心。
“这有何难,别说是我了,我们那里八九岁的小奶崽都会。”她仰着头,装得神气的样子。其实是吹牛的,除了她和弟弟,村里的其他小孩哪里读过这个?
“那你念一通看下。”前面那人撇嘴不信。
“哪们要背?”她也怒了,难道欠他的?
“你讲你会,不念怎么证明你会呢。”前面那人面露讥讽,“怕是本不会,怕露馅了吧。”
说完,又笑了起来,拉了旁边的那个:“我们走,不跟这个疯丫头讲了。”
“这有何难?”倩倩搓了下手,大声念道,“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隶而从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整篇下来,虽然官土混杂,却不带一个停顿。
前面的两人停下来,盯着她看。开头背不下来的那人背着手走回,围着她转了一圈道:“还真会背哈,不是假的。”
“自然不假!”她瞪了那人一眼,像只打赢了的小公鸡般微昂着头。
“读过书,认得字?”那人的同伴问道。
“嗯!”她漫不经心地回。
“认得几个字倒常见,我的姊妹和表姊妹们都认得一些字,不过是《女戒》《女训》之类的,这些你读过否?”还是刚才说话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