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从袖子里的钱袋里取了块散碎银子出来,用戥子称了下,递给倩倩,把布接过来。
倩倩也从背篓里取了戥子来称了,还多了一分多,想着剪也麻烦,便从袋子里数了十四文钱来递给双喜。双喜看着高个子的眼神无奈接了。倩倩道了谢便要走。
“小娘子,请等一下。”矮个子却叫住了她。
“小官人还有何吩咐?”倩倩刚得了八钱银子,心情很好。
“听说你有本湛夫子的书,能否借小生抄一下?”
倩倩觉得奇怪,指了指高个子道:“尊友之前不是抄过么?”
“咳,他是我表弟。”矮个子笑道,“他那本让人有借无还了。”
倩倩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是你表弟,怎么还比你高呀?”
矮个子也笑:“他长得着急呗。”
倩倩大笑起来,转头看到高个子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才忍住不笑,正色道:“借不是不可以,要有借有还才行,那书可是奴家从梧州带回来的,这里还买不到。况且我也不是天天来街上,下次什么时候到还不晓得呢,又如何带书给你们?”
“那简单,令祖会上街么?你要不来的话就托他带过来,我会叫双喜每天到市上转转。”高个子说了个办法。
“那不好吧,多麻烦,再说奴也不知公公何时上街呢,要是公公几个月不上街,双喜哥还不得白忙几个月?”
“这也没事,横竖他不忙,就是跟着我,我每上课时他出来就可以了,何况令祖也不会到别的地方,总的是在那几个市里。再说令祖也不会几个月不上街卖布吧。”高个子看她还在犹豫,便笑道,
“小娘子若是不放心,就到书院里找何官人或是黄官人,就是我和表兄,我每总得在书院里跑不掉的。要不小娘子告诉我们在何里何村,双喜去把书取来?”
倩倩想了下,罢了,大不了自己先抄一份,就相当于把书送人了吧,便说:“就这样吧,下次公公来,奴便请他带来,让他到学校里找你们吧,这样也不用麻烦双喜哥像无头苍蝇样到处跑,哪里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一找就找得到呢。”
那两人很高兴地给她作揖道谢。倩倩说了几句推辞的话便告辞了。
回来后把钱给天开收着,天开也没想到这样一匹卖了八钱银子,直夸倩倩做得好,又说借书之事能借就借了,他下次带过来拿给他们,不过是顺手的事。
等杨梅卖得差不多时也到了酉时初,祖孙俩吃了带来的水粮,才收拾好回家。
到家后给张氏和何氏汇报了第一匹葛布的进项,何氏极为惊讶,本来今年是果树的小年,杨梅开花时又正碰上几天大雨水,结的果子比往年少许多,进项就比去年少了一半还多。
家里还在担心柏崽的学费,还打算着后面几年看柏崽能否去濂溪故里或小坪的书塾学做八股文,这样开销就多了许多。
如果葛布能多织几匹,这年的进项和开销就不担心了。所以她安排给倩倩织葛布的时间就多了些。
后面倩倩在十几天挤出的读书时间里将那本书抄了一遍。
用的是天开给她做的自制的楮纸,技术显得生疏,又没有抄纸帘用,与外面买的纸相比颜色暗黄且粗糙,但可以勉强用,并将书页订成了一本。寻思着等公公去上街时将原本带上。
进入六月后二蚕出来,一家人又累了将近一个月才把二蚕收了。二蚕丝相对春蚕丝就差了好些,产量也低很多。长丝不多,大多是断丝,缫丝和络丝花了许多精力。
最重要的是,倩倩在亲自经历了大蝇子的危害后才真正对这种东西重视起来。
别看在蚕四眠后,她整日里除了摘叶子喂蚕,就是在蚕室里一只只挑着看,只要身上有黑点的就挑出来,扔出去。
到了收茧时,时间稍微一拖,那茧子内外就有小小的蛆虫爬啊爬。而茧子呢,自然丝断不经缫。
所以为防止损失加剧,只好将暂时来不及缫的茧都烘干,家里烟熏火燎,人人一身大汗都不带干的。
而那些暂时还没蛆虫出来的茧子呢,缫到后面拿起来一看,好些只剩下一个空壳,蚕肉早被那些蛆给吃光了。
她恨死了那些大苍蝇,却苦于无法对付。
离八月多养秋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除了给桑树拦头、施肥、掐虫子外,就是收茧子、收麻,给棉花打尖、捉虫,是一刻也不得闲。
晚上则绩麻、打绵线或络丝绕纬,将丝绕在籰子上牵经用或纬绽上作纬线。就算偶尔有时间去牌坊那里听人刮白,都要打着绵线。
络丝绕纬的速度慢,是最花工的,倩倩的大部分时间就是花在这事上的。连天开和柏崽空闲时都帮着做这些活。
她的日常便是上午络丝,下午放牛,放牛时要么打绵线,要么打麻线或绩麻,要么割葛藤、砍柴,少有时刻闲着的。
家里的杨梅在六月初将能打能摘的都已摘完,剩下的顶部的也只能等秋天自己掉下来,或者八月后有闲摘下来。
书则在六月二十几时天开去街上卖杨梅和绢布时带了过去,回来后给她讲那位何官人派双喜来说葛布很好,还要买四匹,一匹一两银子,让他过几天后带去。
倩倩便跟张氏、何氏一起把已织好的八匹一起花了七天时间三炼三曝后给天开带去七匹,剩下一匹送给夫子添玉。
天开将三匹卖给牙行,一匹是八钱银子,即便如此,倩倩一家对这个价格是也很是满意。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年的雨水很怪,前面多,后面少,进了六月中旬,烈日炎炎中天上连片云丝都没有,渐渐地竟然旱了。
到七月上旬,上村里远离河溪塘的田因旱开的裂有几寸宽,平时转得欢的筒车早就转不动了。
此时正值水稻扬花期,这样的无雨天对禾苗来说好事,但是没水,后面的灌浆追不上,产量最终会打水漂。
家家户户忙着用水车车水救田,根本没时间做别的。车水大多是人力,少用畜力。
五更出门,最晚一二更才回来,有些人家甚至做饭吃饭都在外面,真正的披星戴月。
一天下来全身骨痛,腿都不像长在自己身上,根本无力再做别的。
大人累,小孩也累,脾气就不好,吵架龃龉就多了。
白天还好,都是在外面忙活,一到晚上大人归家,责骂、吵架、抱怨、哭泣、打小孩,总是轮番上演。村子里鸡飞狗跳。
这不,离她家百步远的那家主妇又在豆子鬼、讨债鬼地骂女儿了。
倩倩这时垂着头眯着眼坐在灶前烧火煮饭只想睡,真是不懂那些人哪来的精力打骂人,她都只想睡觉了好么?
她还要每日里想着法给家里人找菜吃,供饷,简直把头都想捶扁了。
五黄六月本没什么菜吃,青菜没长好,过年的肉食也空了仓,小白菜和酸咸吃多了,肚子里泛酸,身体无力。
要不就是到山里找菌子,这时节也就是紫肝菌、白水菌、伞把菌、牛肝菌为多,少油少盐的也真的不好吃,还花时间。
笋吧,倒是有尾巴的,苦得很,氽水后要浸泡多时方可入口。
以前积的苦槠粉、栎子粉,做成的豆腐隔几天吃一次方可,不然如此出大力的时候,再吃这些人直接挨不起。
添玉夫子带着家人车水救田去了。柏崽放了假,回来帮着车了两天,脸就变得焦黄,人也萎靡了。
出力的天里是一定要吃肉的,买肉要用钱,一天一家人怎么也要吃两斤。
卖肉的屠夫苍强公公刀一歪就割多了,再来点添头,两斤半都算少的,一下子就花去四十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