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到七月,瓦剌大汗也先发现自己的日子渐渐难过起来。
他一天到晚几乎无法处置军务,时间都用在了处理各部的冲突与矛盾上。
——几乎都是因草场与牛羊引发的问题。
这家说他们的羊被偷占了,那家说有人偷偷使用他们的草场。
瓦剌大汗也先是瓦剌人的汗王,阿鲁浑河西面的草场,也是世世代代属于瓦剌诸部的。
他不得不更偏向瓦剌人,否则会失去部属的人心。
可这却令退到这边的鞑靼人怨声载道,那些鞑靼诸部的头人们还好,他们基本没受到影响,也易于安抚。
也先诚恳的解释几句,再赏赐一点财货,就可以平息鞑靼头人们的怨气。
可底层的鞑靼牧民却都憋着一股邪火,他们认为自家是被也先强行征召到阿鲁浑河以西的。
如果早知道他们会被这样对待,他们宁愿继续待在原本的牧场,投降那些晋人。
这些牧民偶尔能听到不知哪里来的传闻,晋人不但对他们这样的普通牧民秋毫无犯,还会将那些贵人的牛羊瓜分,赐予给他们。
这让所有鞑靼部都发生了动摇,几乎每天所有人都在想,自家的牛羊都快饿死了,自己凭什么给那些躲在厚实毡帐里面享福的头人们卖命?
凭什么要卖力气,让瓦剌绰罗斯家的也先,当他们的大汗?
瓦剌部的人也很恼怒,他们认为自己是在帮助鞑靼人。
他们遵从也先的指令,腾出草场,给这些鞑靼部的丧家之犬暂时容身。
可他们还不知道满足,在侵夺更多的草场,滥用他们的水源。
瓦剌大汗也先不是愚纯之辈,他对下面的情况其实了如指掌,也知道自己的屁股底下其实憋着一座火山。
问题是他即便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只能尽量安抚,同时令国师阿巴师与一众喇嘛上师以及萨满们四面奔走,帮助他稳固人心。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火山里面的熔浆却是越来越多越来越热了。
一切都源于干旱,到了七月份,天上竟然持续四个月连一滴雨都没有下,几条河流的水位也在不断下降。
天气则越来越寒冷了,可能到八月份就会全域下雪。
——这雪其实无助于缓解旱情,只会让那些干枯的牧草直接冻死。
晋军则屯兵在阿鲁浑河以东,没有半点想要渡河的意思。他们骑军四出,日夜扫荡着所有的草场。
那只‘神血青鸾’则飞翔于空,配合地面的晋军‘夜不收’,监控着各处的军情,不容许任何蒙兀部落到阿鲁浑河的东面放牧。
明明对面就有更丰美的牧草,他们的牲畜却无缘享用。
也先欲以轻骑持续的破坏晋军粮草,或者等到九月份天寒地冻,草原大雪的时候,那些南边来的晋军无法抵抗漠北的严寒,借助寒冬的威力瓦解敌人。
可越来越多的事实表明,可能最先撑不住的是他们蒙兀一方。
也先派出的那数万游骑至今都没有像样的战果,有一些甚至是直接消息断绝,再无音讯。
然后也先留在鞑靼部草原的‘夜鹰’,给他带来了一种叫做‘羊毛衫’的东西,让他的心情跌到谷底。
用羊毛编织成衫,草原上很早就有了。可这很费工夫,需要几十个人一起劳作好几天去编织,所以一直都只有富有的部落头人们使用。
可也先的‘夜鹰’却告诉他,这种密实,轻便,舒适,且保暖的羊毛衫,晋军几乎人手一件。
他们还用缴获的皮毛,大量的制作简易皮裘与马靴,分发给晋军部众。
——也就是说,晋军的抗冻能力会比也先想象的要强。
此时反倒是他们阿鲁浑河以西,也先闲暇时曾经去看过几个草场。发现那些牧草又枯又黄,能够使用的已经没多少了,甚至许多畜牲宁愿饿着也不爱吃。
这让也先的心情,无比的沉重。
也就在这个时候,也先收到了一个噩耗。
兀良哈汗孛儿只斤·阿札失里合同他麾下两万六千名黑狼骑,一起战死于捷胜冈。
整整两万六千名最勇猛的蒙兀骑士,都被晋军全歼,几乎无一幸存。
“这消息确定了?”
由于这消息过于震撼人心,也先的身躯微微摇晃,几乎无法站稳。
他随后用狼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夜鹰首领:“阿札失里真得战死了?可他究竟是怎么输得?怎么会全员战死?”
“消息确凿无疑!”
那位夜鹰首领匍匐着身体:“我去看过战场,他们是正面被晋军击溃之后,被合围封堵在一块狭窄的河滩地,导致全军覆灭。
且不止是兀良哈人,这二十天来,我们有一万多骑,倒在了晋军的粮道沿线。他们没能骚扰到晋军的粮道,反倒是让自身损失惨重。朵颜三卫好不容易凑出一万五千精骑,也被蓟州总兵官王源设伏围歼。
从目前收到的情报来看,这应该与晋军大规模装备的一种‘左轮枪’有关,可我不知具体的战法与用处。晋人的保密很严,且自从晋人夺宫之变以后,他们的绣衣卫与内缉事监的能力就提升了好几倍。晋人的夜不收与绣衣卫在遮蔽着整个草原,让我们的夜鹰损失惨重。”
也先不由凝眉,晋人的情况他是清楚的。
自从孙太后与正统帝败亡,那位大晋长公主一方面提升绣衣卫与内缉事监的薪俸,一方面极力的进行清洗。
如今不止是草原安排的众多‘暗子’损失殆尽,就连他现在的盟友,那个神通广大的‘金阙天宫’也很难再打听到晋军的情况。
也先不由深吐了一口浊气:“金阙天宫的那位大司命说晋人的领土正在遭遇灾荒,你认为晋人是否有断粮的可能?”
“不!”
那夜鹰首领坚定的摇头:“大汗,晋人的漕船正源源不断的将粮草运到京城,从宣府到乌兰巴托的粮队也络绎不绝。他们在漠北积蓄的粮食,也足以支撑两个月。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坏消息,晋军的蓟州镇与辽东镇都在动员,似乎准备在七月末开辟新的战场,横扫朵颜三卫。”
也先的脸色,一时难看无比。
他想大晋究竟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粮,他们居然还有余力开辟第三战场。
朵颜三卫应该是撑不住的,他们的壮丁在去年宣府一战就折损了一半,如今又损失了一万五千骑。
就在也先心情糟糕到无以复加的时候,蒙兀国师阿巴师也在此刻脸色凝肃的掀帐而入。
“大汗!”阿巴师的语声涩然:“有个不太好的消息,就在两个时辰前,鞑靼部中军七万户,与您旗下的后营三万户发生械斗,死了七百多人。事后鞑靼部中军七万户发生哗变,说是活不下去了,要跨河向晋人投降。”
也先吃了一惊,当即霍然起身:“他们现在在哪里?过河了?”
“没有!”蒙兀国师阿巴师摇着头,语声凝重:“我擅做主张,将那些为首之人击杀。可现在的情况很不好,鞑靼诸部的怨气很大,瓦剌部对您也多有抱怨。大汗,我们可能拖不下去了,等到八月,我们可能自己就得垮掉。”
阿巴师的眼神里含着浓重的无奈,他想昔日对大晋太祖太宗百试百灵的战法,怎么这次就没用了?
也先也是神色肃穆的阖上眼,须臾之后他就双拳一握:“去个人告知金阙天宫,七月十日,我会率军跨越阿鲁浑河,与晋军决战!”
他意识到自己别无选择,要么一直避战到人心丧尽,自家不战而败;要么就在战场上做决死一搏,与晋军分个胜负。
也先认为自己还是有胜算的,他已经在阿鲁浑河的西面云集了七十余万勇士,更将不少牧民操训成军。
相应的,对面的晋军为维持粮道,扫荡牧场,兵力已经下降到不足四十万。
数日之后,他将统率九十万蒙兀勇士,往乌兰巴托方向扫荡,重建蒙兀铁骑战无不胜的威名!
而如今他们唯一的劣势,就是最顶尖的强者。
如今无论是少傅于杰,那是当日出现的那个白衣女子,都让也先忌惮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