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清,你又起这么早啊?”狭窄的下房内,一个圆脸的小姑娘坐起身打了个哈欠。
刚洗漱好的竹清应了一声,“对,我先去领早饭,顺便帮你们拿了,你快点起来。”
一开门,呼啸的北风就把雪灌进嘴里,竹清打了个哆嗦,感受到刺骨的冷,十月份的京都冷得不像话。
去到大厨房时,里边已经响起了各种声音,烧火的噼里啪啦,切菜的咚咚剁剁,还有低声聊天的八卦声。
进门便涌来一股热浪,是厨房柴火烘出来的,带着混杂的直冲鼻子的香味。
每当这个时候,竹清总会恍惚,觉得自己没有穿越。
扫洒丫鬟的早饭算不得好,两个肉包,一碗白粥和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然而比起原主记忆里吃都吃不饱的日子,这样的待遇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好了。
竹清拎着小篮子边往下房走边思索今后的路,她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这个朝代叫大文朝,吃穿住行像是各个朝代的大混杂,但有一点是统一的:她这样被采买进王府的丫鬟,签了死契,一辈子就绑在了雍王府里,要是雍王府出事,她也得跟着遭殃。
不过照现在来看,雍王府暂时不会倒,她作为正院里伺候王妃的扫洒丫鬟,也该为自己谋条生路了,以前卷,到了陌生的地方,自然得拾起老本行,继续卷出头。
别的不说,丫鬟和丫鬟也不一样,像王妃身边的一等丫鬟,早饭是三菜一粥,包子点心也有,伙食比她们好多了。
回到下房后,竹清望着拥挤的住处叹了口气,这十来个丫鬟同时起身,你推我让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得赶紧往上爬!
“早饭我都拿回来了。”竹清把小篮子放在桌上,低等丫鬟里有两个是刚进府的,一个是她,另外一个则是面容姣好的锦文。
看见竹清的笑脸,锦文顿时有些不满,好一顿挑三拣四,最后哼了一下就去铜镜前描眉。
竹清没有理她,招呼其他人吃,锦文心高气傲,觉着凭借美貌能高人一等,可她也不看看,这里的人已经开始排挤她了,过于美貌对于丫鬟来说并不是好事,嫉妒呢!
当然,也有人巴结她的。
吃着包子,旁边凑过来一张圆脸,是竹溪,也是她第一个交好的人,不为别的,因为竹溪的娘亲是针线房的一个绣娘,总有一天会用得上的。
竹溪努努嘴,“竹清别理她,我们在正院那么多年了,还没见过这样猖狂的人,陈嬷嬷最重规矩,见了少不得责罚她。”
还有人嘀咕,“不就是被王爷夸了一句眉眼俏似王妃吗?她也配端出一副主子的模样?”
“快些吃。”看竹溪想附和,竹清催促竹溪,打断了竹溪想要说的话。
用完早饭,她们就开始了扫洒,扫洒也是分地方的,像如今天寒地冻,能进室内扫洒的比室外扫洒的好上许多,竹溪进了西厢房的小佛堂打扫,竹清则是被分配在正院外的路上。
锦文也在这儿,她皱着精致的眉头,把扫帚用力地戳响,学过规矩,她倒是不敢在门口就嘟囔,可是这举动,简直是找死。
竹清暗自远离她,像这样心比天高的人,最好不要沾边,不然倒霉的时候还会坑身边的人。
果然,通往正院的最中间的那条路出现了轿子,可是背着身的锦文沉浸在情绪中,丝毫没有听见凌冽的风中响起的击掌声。
竹清没有提醒她,而是退下在路边行礼,就听着抬轿子的人呵斥的声音。
“侧妃在此,还不退下!”
“啊!”锦文和轿子撞上,立刻倒地,她懵了一会儿,就跪着请罪,“奴婢该死。”
“这是正院的人?怎么如此不识规矩?”轿子落下,遮挡的轿帘被掀开一个角,里面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脸,只是神色嚣张,并不是好相处的人。
她的大丫鬟在一边搭话,“只怕是刚进府的,没调教好呢,想来也是徐管事做事不周到。”
竹清心头一跳,按照她打听来的消息,徐管事是王妃的陪嫁,侧妃的丫鬟在此刻说起,目的不纯啊!
一股颤栗从身体最深处升起,不是恐惧,而是激动,就是这种熟悉的职场斗争的味儿,不过在这里,应该叫宅斗!
她可太爱了。
天气太冷了,耳朵被冻的红通通,听声音也不太真切,竹清只隐隐约约听见侧妃说道:“王妃的陪嫁怎的这样不中用?还不快些把本妃抬进去,本妃要去问问王妃,如何调教的人。”
侧妃还没蠢过头,只是寻个由头,而不是直接发落锦文,因为事后锦文落在王妃手里,下场绝对很惨。
只是原本就嚣张跋扈的侧妃就这样在长道上公然喧嚷,也不聪明。
等道上没人了,锦文瘫坐在地上,竹清没有把她扶起来,而是继续扫雪。
注定很惨的人,不配她浪费时间。
雪下得很大,竹清不能回下房休息,而是揉了揉通红长着冻疮的手,又从那头开始扫。
道上不能见雪,又一个压死人的规矩。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从正院出来的轿子陆陆续续经过长道,不多时,吊梢眼的陈嬷嬷出来,指着锦文淡声道:“没规矩的东西,堵住嘴带去见王妃。”
她身后跟着的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立马上去扯起锦文,那力道,把她头发都扯掉了几簇。
直到换班,竹清都没有见到锦文,她给回来的竹溪倒水,低声打听道:“锦文怎么没回来?”
竹溪拍拍胸脯,后怕道:“被王妃吩咐打个半死发卖了,我悄悄听了一嘴,是卖去那些腌臜之地呢,一辈子就这样毁了。”
竹清惊讶,“好惨。”
“可不是,不过她走了,这下留在正院里的人,可就是竹清你了,真好。”竹溪活泼地说。
竹清缓缓露出一个笑,“嗯。”不枉她费心筹谋挑起锦文的野心。
这事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南边水灾,各府清减分例额度,省钱赈灾,正院里的丫鬟们也要减少,不是她就是锦文。
而调出去的丫鬟,得去扫马桶,谁愿意?
锦文不乐意,天天排挤她,又暗中推她,想划花她的脸,以此让她离开。
竹清望向漫天纷飞的大雪,又瞧着剩余的丫鬟哄抢锦文为数不多的东西,心里很舒坦,过往的手段用起来依旧得心应手。
能彻底留在正院,竹清就在想下一步该如何做了。
丫鬟分成几个等级,以王妃的份例,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六个,三等丫鬟八个,扫洒十二个,说是扫洒,其实什么活都得干。
她现在卑微,见不到王妃,得如何往上升为三等呢?
午时,竹清瞧见三个大丫鬟端着原封不动的菜从饭厅走到厢房,王妃又不用膳?
竹溪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语气羡慕,“几位姐姐又得了王妃的赏菜,好想尝尝呀,竹清你想不想吃?”
竹清点头,“想的。”随后她状似无意地问道:“只是王妃这几天都没怎么用膳,为什么呢?”
竹溪微微抬起下巴,一副“我知道快来问我”的模样,竹清给她递了一块果脯,笑着说道:“竹溪姐姐,告诉我吧。”
“我娘亲去送衣裳的时候听到了一点点,说是侧妃有孕,想要请法师诵经祈福,王妃不同意,好像闹了好几天了。”
竹清若有所思,她联想到前几天半夜如厕看见的事,心里倒是期盼诵经祈福这件事成功,不出意外,院里的三等丫鬟就会少一个。
上头主子的事很难影响到下边的小丫鬟们,不用打扫,她们便在屋里打络子,每个月出府那日就顺带拿去卖了换钱。
锦文一走,大通铺就空了一些位置,只是竹清仍旧住的挤挤巴巴的,她新来,又不像竹溪在府里有亲人,便也是众人忽略的对象。
下午,照旧是竹清去拿晚饭,其他人嘻嘻哈哈,唯有竹溪瞅了瞅外边的风雪,又看了看竹清的背影,包子脸皱成一团,最终起身朝竹清跑去,“竹清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竹清停顿了一下,把伞往竹溪那边倾斜,“这样大的风雨怎么还出来?我一个人可以的。”
竹溪摇摇头,“总不能老是让你一个人去呀,我来这也不久,所以不能让她们轮流拿。”
到了大厨房,餐食已经分好,等她们自己装即可,竹清却左顾右盼,对扯了扯她袖子的竹溪说道:“你等等,我给你要好吃的。”
“诶?”竹溪纳闷,竹清进府比她还晚,都和大厨房的人拉上交情了?
这会儿大厨房的七个灶口前全都站着师傅,竹清走到最里面烟熏得最厉害的小灶口,对着翻动炒锅的光头喊道:“钱师傅。”
钱师傅擦了擦汗,被烟熏得直流泪,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瞧见是竹清,三两下铲起锅里的菜,说道:“你等等,我在给小厮们做菜。”
竹清探头去看,是猪肝炒辣椒,冬日里很暖身的,不过大锅菜,味道就不算十分好了。
钱师傅把一碟猪肝炒辣椒和一盅鸡汤递给竹清,说道:“拿去吃吧,特意给你留的。”
“好,谢了。”竹清很自然地接过,厨房里大大小小的媳妇大娘,都瞄了一眼,发现不是什么上台面的菜,也就移开视线。
竹溪拎着篮子,惊奇地问道:“竹清,你来王府才一个多月,怎么认识掌勺的了?”虽说只是大厨房里为丫鬟小厮们做饭菜的,但也不是一般人能攀扯上的。
她打开那盅汤,是鸡汤,还有一股药材味。
“帮了他一个忙。”竹清没有详细解释,竹溪点点头也不问,转而聊起别的。
她俩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把猪肝还有鸡汤一扫而光,随后才回下房。
用完晚饭就得再扫雪,不过这一次扫完就能休息了。
晚上,木轱辘滚动的声音准时出现,一个已经躺在床头的丫鬟提醒道:“竹清,记得倒夜香。”
竹清面色平淡“好。”她拎起一桶夜香走到门外,收夜香的,是管事沈嬷嬷的干女儿,晚秋。
“给你。”晚秋从车子的底部摸出一包东西递给竹清,竹清打开查看,闻了闻,成色极好,她满意地把刚领到的一半月例银子给了晚秋,并且嘱咐道:“下次还有,就继续给我带。”
“好。”晚秋应了,眉头一皱,低声说道:“南边水灾,好些药田被淹了,如今药材的价格上涨了不少,我叔叔说了,各处的下人都找他买,我们要是买,得加大数量才肯卖,你想想办法。”
说到最后,她声音隐隐约约有些着急,这可是能挣钱的!
竹清脸上浅笑,应道:“你先回去,我想到办法再去寻你。”
瞧见她的模样,晚秋无端地安心了,嘱咐道:“那我走了,你快些寻我。”
和晚秋交易的东西是一包零零碎碎的药材,外头药贩子们低价卖的,晚秋有个叔叔是药贩子,能帮她买,替她跑腿,收一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