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一顿,又嘟囔道:“其实,我刚才那么做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的。你看看我大舅舅在城楼上穿着满是眼泪鼻涕的龙袍讲话的样子,有没有觉得很解气?大约明日楚国就可以遍传他们的皇帝衣衫不洁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慷慨陈词的。呃,如果没人敢传,我可以帮忙扇扇风点点火的,保证星火燎原一日千里。”
上官陌默然躺着没言语,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盯着马车顶半晌,半晌之后,语声有些钝有些愁:“苏浅,我觉得你没大理解我的话。”
苏浅一脸愁苦满腹惆怅。她这还没为人妇,就要开始接受自己男人的管教了么?话说,这会不会有点主权沦丧得太早?主权这个问题,一旦丧失了很难夺回来的吧?如是想,五内一愁再愁。
“虽然我们观念不大一样,不过我尽量试着理解你的话吧。”
苏浅觉着,自己如今是真宽宏,真大量,真善解人意,真从善如流。
上官陌扭头看了她一脸愁苦的模样,很不客气地点了点头:“嗯,你能这样想很好。”
她说两人观念不大一样,他知晓她不是在胡说或者在找托辞。
苏浅她灵魂来自异世,这点他很早就知道。这些年在她身边,看着她做的一件件一桩桩出离礼制惊世骇俗的出格事情,起初以为是本性使然,并没往别的缘由上想。就连她素日爱口无遮拦说话,他也觉得这个是她自小没大呆在皇宫里承袭教养嬷嬷教育的缘故。
直到有一天他幡然醒悟她的张扬性子及行事风格说话方式其实也是后天养成,不过不是在这一世养成,皆是她记忆中留存的前世的印记。
看着她从小到大一点一滴在改变自己,在试着融入这个世界,他恍悟也许她那个世界的民风旷达开放不同于此世之拘谨严肃,她由来学到的理念就是那样。根植入骨的处世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他也并不甚希望她改,做他的女人自是不必委屈了自己。他只是喜欢逗她看她为着他着急而已。但她说她尽量试着就合他,他听了觉得心花都在怒放。
她为他做什么他都会觉得欢喜得不得了。她看似潇洒不羁随和易相处,但性子实则冷淡,甚至比他的性子还冷淡。能令得她为别人做点什么,除非是她搁在心里的人。她搁在心里的人并不多。他很欢喜自己是其中之一。
得她所爱,今生何其有幸。
苏浅看着上官陌一脸她这样做理所当然的模样,双眼的焦距有点散。
虽然上官陌他一直是这样有点大男子主义,但,这个样子真的好么?手指挑开一丝帘幕缝隙看向城楼上慷慨激昂的皇帝舅舅,虽仪容不整,却不减气势,好样儿的。
楚渊身姿秀挺站在他一侧,寒潭般的一双眸子深不见底,形容一如往昔风轻云淡,仿佛乾州那些经历不曾发生在他身上。他也好样儿的。
上官克一身艳红,金粉牡丹雍容盛开在身上,他就站在玄晶冰棺一旁,和罩着白布的玄晶冰棺形成鲜明对比,当着人家的棺材穿着如此服色,他也好样儿的。
一众文武面色肃然聆听教诲,看不出心中脑中所思所想,哦,他们也好样儿的。
夹道而立的万千百姓,一张张再普通不过的脸上挂着泪痕,泪痕后掩映着悲恸、愤慨、激越,纯真如他们,其实也是好样儿的。
白色幕布下的冰棺里,沉睡着的永不可能再醒来的轩王,生前他手握大权,却实在是个行事低调的王,又善于做小伏低为人圆滑,死了却如此轰天动地影响深远,她觉得他也算好样的。
他冰棺下呆滞的儿子,终有一日会幡然恍悟重新站起来,很好样儿地活着。
外面很热闹。如一出大戏,演的人很卖力,看的人也很卖力。此时倒分不出谁在谁的戏里,谁又在看着谁演戏。大约都是一个好演员,演得一把好戏。她本来以为自己是观众,后来又觉得自己偶尔也客串一把,再后来似乎成了主角。现在又觉得什么都不是,无论是什么身份,总归是一个自己罢了。
在荒诞的世界里演绎一把荒诞的人生,其实也可以很认真出演的。
双眼的焦距一丝丝收回来,慢慢聚拢。最后落在那张如诗似画绝代风华的脸上。眸子似深似浅,笑容若有若无,修长的手指正帮她把一缕头发别到耳鬓后,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垂,冰冰凉凉,痒痒酥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