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经到了抚顺关,也看到了祖父觉昌安,但舒尔哈齐自知没法去抚顺马市,吩咐了那个阿哈之后,他一晚上就老老实实没出过屋子,只在吃饭的时候大口大口塞下去两大碗,只为了恢复体力。在辽阳挨的那顿鞭子不轻,之前又一直都在赶路,伤势距离痊愈还不知道要多久,因此他一如之前那样趴在床上不动弹,心里却焦躁得无以复加。今天分屋子的时候,那个阿哈竟没有和自己分在一起,这几乎让他怀疑对方背叛自己,把那番话去告诉了汪孚林。
可他还是抱着几分侥幸,若是那样,他肯定就没命了,这分屋子的事应该只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封大叔,刘大叔,公子让我给速儿哈赤上药。”
听到这话,趴在那儿昏昏沉沉的舒尔哈齐一下子惊觉过来。等到外间传来了懒洋洋的应和声,那个熟悉的人影掀开帘子进来,他本能地支起胳膊肘抬起前身,却硬生生忍住立刻盘问的冲动,直到人已经到了身边,他才猛地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低声问道:“怎么样?”
如果是从前那个舒尔哈齐,王思明压根不敢反抗,此刻却一把甩脱对方的钳制,直接把舒尔哈齐给摁倒了下来,将其背上衣裳一把撩起,拨开那一层棉布之后,他熟练地清创上药,等听到下头的舒尔哈齐抑制不住发出了低低的**,他才没好气地说道:“你那玛法太难说话了,以为我是奸细,差点要一刀杀了我!你又没给什么凭证,我好说歹说,他还是不信。把我轰了出来,还说他那两个孙子跟着李大帅鞍前马后建功立业,那是天大的幸事。”
尽管因为身体虚弱而被王思明一下子反制。但当听到这番话时,舒尔哈齐只觉得整个人都快僵住了。哪怕不是没想到过这种可能,但想是一回事,真正听见又是另一回事。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王思明竟是将觉昌安接下来那一番关于阿台的话,包括让他们去诱杀这个亲舅舅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直叫曾经听过疑似李家家丁密谈的他一颗心坠到了无底深渊。尤其是当听到还有信呈交李成梁的时候,舒尔哈齐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骨碌爬起身来。
“信呢?信在哪?”
“你识汉字吗?”王思明反问了一句。见舒尔哈齐登时呆若木鸡,他方才低声说道,“我已经把信给汪公子了。你别发火,他又不是辽东人,对你也算是不坏,还给你求过情,我这些天给你上的药可不便宜!再说了,你玛法既然捎了话又送了信,天知道回头会不会再派人去见李大帅,所以这封信当然得送出去!对了。你玛法还说三日还会来抚顺马市。”
舒尔哈齐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小的心中还抱着仅有的一丝侥幸,好一会儿才声音低哑地说道:“我想见汪公子。你扶我下床去见他!”
王思明敏锐地感觉到了舒尔哈齐态度的变化,若是换成从前那个桀骜凶狠的家伙,就算想要见人,也不会主动跑过去,因此他在踌躇片刻后,就低声说道:“那我去对封大叔和刘大叔说说。你在这等着。”
舒尔哈齐一点都没计较王思明这语气,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这些天来,他已经越来越不像古勒寨中那个爹不疼娘不爱,只会追着大哥屁股后头跑的桀骜小子了。听到外间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他只觉得心烦意乱,直到封仲和刘勃进来。不由分说先把他弄下床来,而后一人架着他一边胳膊往外走。他忍不住死命挣扎了两下,大声叫道:“放开我,我能走!”
“知道你能走,二十鞭子又不是二百鞭子,这是生怕你小子耍花招!”封仲和刘勃当年在南京城里吃亲近人算计上了大当,又充军喜峰口一年多,脾气比李二龙赵三麻子等人更大,此刻根本不管他们挟制的是一个十岁孩子,封仲更是骂骂咧咧地说道,“到了地头给我老实点,别以为咱们不知道,想当初你差点纵马伤人!小官人还给你求情,呸,要我说打死活该……”
因为王思明先走一步过来,汪孚林对于舒尔哈齐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只不过,当这个除却最初在战俘营见到李如松时跪过一次的孩子一见着自己就径直跪下来的时候,他还是颇有些惊讶。毕竟,先前让李二龙演的那场戏也好,他说动李如松采取的策略也好,求情免死也好,让王思明传的那些话也好,全都不是为了收服这个人。他又没打算拥兵一方,难不成还培养一个女真猛将吗?这又不是用蕃将全无顾忌的大唐!
“公子,我只想知道,我玛法送给李大帅的信到底写了什么?”
搞了半天跑来一跪是为了这个?我还以为是听说了觉昌安三日会再来,想要见上一面,没想到竟然是为那封信。
汪孚林爽快地说道:“既然是指名送给李大帅的,我当然没看,明日一早就会让人去送给李大公子。而且,我若拆开念给你听,你能相信那真是你那玛法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