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辉祖登时为之瞠目结舌。尽管他也听说过,汪孚林娶的是从前的歙县令,后来的徽宁道,如今的户部员外郎叶钧耀之女,据说叶家姊妹早年间还把汪家当成自己家那样随便串门,夫妻感情很好,那是毫不奇怪的。可他没曾想汪孚林竟然连出远门去婺源的时候也还带着妻子——就算他是张居正的心腹党羽之一,可隔开这么远,张居正总不成事无巨细都告诉他,所以他当然不会知道,汪孚林连去辽东这种地方,也是小北陪着一块去的。
这会儿,他见汪道蕴狠狠瞪了一眼汪孚林,想想自己要说的这件事虽说理应和汪孚林的妻子无关,他还是没有固执地要求汪道蕴回避。
“婺源那些大闹县衙,殴打虞县丞和户房司吏程德焕的首恶,在吴县令进城之后,就凭着他的威望弹压安抚了下来,但首恶并没有全部抓到。其中那个程文烈就供述,和他一起的还有个生员程任卿,此人是婺源有名的讼棍,此次也是主谋之一,事败之后却逃亡得无影无踪。而就在刚刚,有自称是东厂缉事探子的人到了府衙,私底下见我时给了腰牌为证,说是看到程任卿进了余懋学的家里,让我下牌面去抓人!”
汪孚林登时眉头紧皱。他那时候抓到意图行刺吴琯的几个杀手时,就从他们口中问出,余懋学家中附近似乎有人窥伺,他判断可能是锦衣卫又或者东厂,如今真的从姚辉祖口中听到东厂缉事探子这个名词,像之前那样当成没这事就不可能了。因为姚辉祖已经找上门来问计了!
“那姚府尊是觉得为难?”
“余懋学虽则革职为民,我身为知府,下牌面去他家中捕拿要犯程任卿,自然并无不可,但此事除却那个东厂缉事探子的话,再也没有其他旁证,如果搜不出这么一个人来,到时候整个婺源士林必定为之哗然!而提督东厂的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冯公公,皇上都尚且要称呼一声大伴,那东厂缉事探子若是一再催逼,我也拖延不了。所以,我实在是为难。”
汪道蕴本来是想探听探听姚辉祖过府找汪孚林密谈究竟是为了什么,听到东厂,听到司礼监,听到当今天子的大伴冯保,他就有些后悔自己的孟浪了。毕竟,他又不是汪孚林,文华殿上和人辩论,张居正家做过客,司礼监秉笔张宏还亲自来过家里颁赐……他实在是距离这个层级的人太远太远。意识到这事和小北没什么关系,他很想找个借口避开,可这时候再要紧急思量借口,他却根本想不出来。
此时此刻,汪孚林却是顾不上汪道蕴的小小纠结,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这个所谓东厂缉事探子身上。他仔仔细细琢磨了一下姚辉祖的话,这才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个自称东厂的人亮的是什么腰牌?牙牌还是木牌?形制如何?他可说明同来一共有几个人?可曾亮出上命?还有,此人现在何处,可曾离开?”
面对汪孚林连珠炮似的问题,姚辉祖毫不迟疑地答道:“他亮的是一块木牌,样子大概是这模样。”
姚辉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到书桌旁径直提笔蘸墨,在纸上画了一个大概的样子,是块四四方方印符的模样。等汪孚林看过之后,他才继续说道:“他没有说同来几人,更没有书面上的上命,只说是冯公公钧令,而且不停催促我速发牌面,我好容易才稳住了他。此人现在就在府衙,不曾离开。”
汪孚林也没见过所谓东厂的腰牌,之所以问牙牌还是乌木牌,不过是他在京城那段时间,对宫里的事情也打听了不少,比如宫中宦官是以牙牌和乌木牌划分等级,牙牌是高品宦官的专利,至于一般的小火者和内使,则是佩戴乌木牌,一人一牌,荷叶首,上头还有编号,一旦遗失就是天大的事情。而他听说过那两样东西的形制,和此时姚辉祖所画的相差甚远,就不知道是东厂腰牌形制确实和宫中不同,还是另有玄虚。
而姚辉祖能够拖延的时间是很有限的,他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做出判断,而且不能有错。要知道,别人认为他和张家公子们交情不错,可实则他总共就见过张居正两次,冯保更是一次都没见过,京城那些ding天的大佬们,他真正比较熟稔,而且关系也亲近的,也就只有谭纶了,但谭纶毕竟既老且病。如若他判断有一丁diǎn差池,姚辉祖吃挂落,他一样没好果子吃。
他迅速合计了一下,这才开口说道:“姚府尊,能不能让我先见见此人?不用问话,哪怕隔着屏风或是其他什么东西,让我见他一面就行。”
姚辉祖之所以没有直接召见汪孚林,而是跑这里问计,一是因为府衙人多嘴杂,容易风声外泄,二是因为汪孚林毕竟刚从京师回来,据说和京师那些ding天的大佬都有过照面又或者缘分,在事情很可能涉及到张居正和冯保的时候,他打算表现得谨慎一些,回头说不得汪孚林给京城写信时会带上一两句。所以面对汪孚林这提议,他踌躇片刻就diǎn了diǎn头。
而汪道蕴就有些郁闷了。听到了这种非同小可的密谈,儿子又要跑去府衙,他这心里怎么就放得下?
可就在他万分纠结的时候,书房外头的内院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说话声,紧跟着大门被人猛地一推。
“汪孚林,婺源那边出事了!”
虽说外头嚷嚷的是出事了,但此话一出,再看到那闯进来的人,屋子里汪家父子全都脸色一振。是小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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