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你一样大的时候,漂亮得简直让人生厌,既有一手好琴艺,又会点书法文墨。她心比天高,整日趴在窗边,等着话本里的高官富商来。”
“后来她挑遍了青阳县,也没遇上一个合心意的。她跪着求我,说想去云州,寻个好归宿。”虞妈妈眼角湿了,她抬指揩去,轻声道:“……昭昭儿,我骗过你很多事,但有一件事我没掺半点假,那就是当初我真是把你娘当女儿养的,一心盼着她飞得高望得远,能得偿所愿。”
“她跟着孙三去了云州,去达官显贵的宴上露脸,数不清的男人都想梳拢她,抬着银子求她做小。”
“可她不肯,她看不上那些肥头大耳的男人,反倒是跟兵马司一个小头头搅合上了。那男人能文能武,长着你娘喜欢的脸,说着你娘爱听的话,哄得你娘团团转,一分钱没花就碰了她。”
“孙三知道这件事后大怒,骂你娘是个赔钱货,让我赶紧去云州领她走。我去了,你娘一脸高傲地把那些老爷们送她的银子首饰摆出来,说,妈妈,这些都给你,求你成全我吧。”
“后来呢。”
“那男人俸禄少,你娘觉得有情饮水饱,和他一起窝在茅草屋里,过年都吃不上一顿热乎的。”虞妈妈被烟呛着了,咳嗽了两声,再开口时声音愈发沙哑沧桑:“昭昭儿,那男人不是你的爹。”
昭昭的心沉下去:“为什么?”
“你娘为了给他捐官升职,在云州当了一段时间暗门子……你要问我谁是你的爹,我当真不知道。”
不必再往下听,昭昭也猜到后面故事,无非就是老一套的始乱终弃过河拆桥,一个女人拿身体和肚子下注,被利用她的男人吃干抹净。
原来这就是她的身世,模模糊糊,肮脏不清。
昭昭心里闷闷地发疼,她俯身拜了拜虞妈妈:“谢谢您从前收留我娘。”
她抬起头,眼中藏着薄霜般的恨意:“那男人如今在哪儿?官至几品,姓甚名谁?”
虞妈妈揉了揉她的头,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安抚道:“等你在云州混出名堂,有了报复的本钱,我再告诉你。”
*
昭昭走的那个早上,窈娘和阿蘅睡得正香,她背上包裹,望着床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轻声说:“娘,妹妹,我走啦。”
过前楼时,昭昭遇上了了小多。
此时天刚微亮,楼里还没来客人,他站在虞妈妈为他搭的说书台子上,身影孤寂寥落。
他手里不安地摩挲着那块小小的惊堂木,脸上强撑出尴尬的笑:
“昭昭儿,要走啦?”
昭昭点点头,于是他打着哈哈道:“说好你要坐在肩膀上,被我稳稳地送上各家老爷的床……结果你忽然就要走了。”
昭昭笑:“笨小多,我是去找路子赚银子的,不是奔着卖个高价去的。”
身后的门帘被挑起,收拾好了的云儿探出头,扫了一眼两人,对昭昭道:“走吧,孙管事的马车在城门等着了。”
昭昭和云儿打着一大一小两把伞,走进了茫茫雨雾中。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们的背影,小多才敢站在雨里喊出那句私心的话:“昭昭儿,你一定要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