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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上京时曾听说过智缘的名字,也听说过他的手段。
三命僧愿成,医僧智缘,是大相国寺中名声远播的两位僧侣,总在豪门达官中行走,当时刚刚入京的韩冈无缘得见。
愿成善于算命,观人体貌便能断其三生休咎,说起人生过往能分毫不失,并言及前生后世历历如真,所以人称三命僧。而智缘的医术更为神奇,世传他只要只手诊脉便能知人贵贱休咎,甚至可以按父脉而知子祸福,所言精准如神。京中官宦贵人趋之若鹜,不是延请两人上门,便是亲自登门造访。
不过对于愿成和智缘两人的传奇,韩冈当时听了便哈哈笑过。三生轮回本是飘渺,诊父知子更是荒谬,他是半点不信。
但据说王安石却是真的相信智缘的本事,有传言他跟天子谈及智缘时,说道‘昔秦医和诊晋侯之脉,而知其良臣将死。夫良臣之命乃见于晋侯之脉,则诊父知子,又何足怪哉!’
但只是这个关于王安石的传言,韩冈却有些怀疑,一是天子与参政在宫中私下里的闲聊,怎么这么容易就传出来,在市井中被人口耳相传?第二,若是王安石真的相信智缘的本事,当智缘自告奋勇来秦州,当不会吝啬一件紫衣【注1】。
很可惜,当韩冈看到智缘的时候,他穿得袈裟还是赤色的。
韩冈与王厚并肩进厅时,王韶和高遵裕正陪着一为身穿赤色袈裟、五十上下的僧侣在说话。除了智缘,自不会由他人。
韩冈、王厚向王韶和高遵裕行礼如仪,直起身又转过去面向智缘。智缘大咧咧的坐着,王厚便欲作揖。可眼角看到韩冈直着腰纹丝不动,便也跟着停住了动作。
智缘没有官身,韩冈不会自降身份先向他行礼。尽管智缘是方外之人,不用俗家礼法。但既然要为朝廷拓边河湟,来西北边境追求名望功劳,就不要装出个高僧大德的模样来——当然,其中最关键的,是韩冈不喜佛教。若是面对饱学宿儒,即便没有个官身,韩冈也不介意谦恭一点。但对上吸民膏血、不事劳作的僧人,他可做不到恭敬谦卑。
对视了很短的时间,智缘见韩冈并不打算先见礼,脸色便是微变。他磨蹭了一下,终于还是起身向韩冈合十躬身,“小僧智缘,见过韩机宜、王机宜。”
智缘的声线浑厚圆润,如同禅唱。其声自丹田出,一张口,醇和的声音就在耳边回响。用这副声线向人解说经文,论[***]福,也难怪能挣下如许名头。
韩冈方才拱手回应,“大师善医之名,韩冈闻之久矣,如雷贯耳。素慕尊颜,却缘吝一面。今曰得见,终遂平生所愿。”韩冈老于世故,这恭维式的套话说得极为顺畅,王厚跟着韩冈说了一通,各自哈哈笑了两声,重又坐下来说话。
虽然甫一见面,就有点不愉快,但韩冈并不否认智缘的魅力。这和尚相貌端正,阔面大耳,甚有佛象。身材虽不高大,但端端正正的坐着,如同一口青铜钟,身子毫无一丝偏倚,一看更是不脱高僧大德的形容。而且其说话间恂恂有儒者之风,儒释道三家的经典也是信手拈来,讨论起九经经义,虽无韩冈精深,但他旁引博证,把佛道两家的经文为儒学经籍做注解,却也丝毫不落下风。
等说过几句闲话,堪堪到了饭点,王韶使人布下宴席斋饭,将古渭寨中的大小官员如苗授、赵隆、杨英他们一齐唤了过来陪客,给足了智缘脸面。
坐入席中,智缘指着饭菜又说起了养生之道。凭着他医僧的名头,一番话说得王韶、高遵裕都心悦诚服。最后他甚至即席赋诗,与王韶这个进士相唱和,风头完全把韩冈盖了下去。
被智缘抢去风头,韩冈并无丝毫愠色。他本就希望智缘的本事越出色越好,这样才能为河湟开边之策去说服更多的蕃部。在大航海时代,基督教的传教士们往往精通天文地理医学建筑,每一个都是多面手——只有过人的才能,才能让传教的对象信服。先让自己成为信任的对象,然后才能把教义灌输出去。而智缘的出色,也就让韩冈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智缘的才学的确过人,尤其是身兼三家之学,能让不少士人甘拜下风。不过这也难怪,如今的儒林风气,是儒释道三家互相印证,三教一家的说法,不论哪一派都有人提出过。儒释道三家,经过千年的并存发展,早就不复旧时的泾渭分明。许多时候,在民众中佛道与其说是教派,还不如说是民俗。
而从世风上,已经融入世俗的佛门道门都曰益兴盛,信众无数。就算是崇儒排佛的士大夫,他们的家人也会到寺庙里烧上两柱香,比如韩冈的老师张载、还有程颐程颢,都是对浮屠二字深恶痛绝,但韩冈可是亲眼见过,张载的家眷、程颢的夫人去庙中烧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