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越听越是轻松,里面的话语虽是命他从河州撤军,却不无余地。有罗兀城为前车之鉴,赵顼肯定会犹豫三分,诏书中并不将话说死,也是情理中事。
而且这份诏书指名道姓的发给他韩冈,没有让其他官员来压制自己,而是相信了他的能力。不然就是让蔡延庆来暂代熙河经略一职,都是个大麻烦。
听着李宪抑扬顿挫,用着唱歌一般的腔调将诏书念出,韩冈能想象得到背后沈括脸上的狐疑。
明着下令让韩冈退军,但实际上却是进一步确认韩冈的指挥之权。他完全可以凭借被天子承认的权力,而把退军的命令顶回去——只要韩冈能承受失败后的结果。
真是个好皇帝啊……赵顼首鼠两端的态度,让韩冈冷笑不已。
毕竟不是开国之君,换做是赵匡胤等明君,肯定是有个明确而不容拒绝的说法。不论是退军,还是坚持下去,都不会把选择之权交道臣子的手中。
天子诏令的权威姓才是要他们维持的关键,而不会像赵顼这般犹豫不定,让臣子为他来做决定。
算了,他本来就没有对京中的命令报太大的信心。
双手接下诏令,请沈括代为接待李宪,韩冈托着诏书转身出了官厅。被驱赶在院外的将校和官吏们涌了上来,有人出头紧张的问着:“机宜,天子可是要退兵?”
“退兵,谁说的?”韩冈朗声说着,“天子心忧河湟之事,下诏体问而已,怎么会让我们退军?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最后的胜利就在眼前,如何能够放弃?!”
韩冈的声音其实能够传进厅中,而李宪竟然没有跟出来,任凭韩冈大放阙词。
‘真是聪明!真够识趣!’
但李宪的识趣也到此为止,等到韩冈安抚过军心,他传达着天子的口谕,开始质问着韩冈为什么顿兵不前,至今未能将临洮堡解围。
因为是口谕,韩冈也不得不站在李宪的面前,“请都知上覆天子,西贼狡诈,在外多有埋伏,都监景思立亦是因为妄自出战而全军覆亡。韩冈承蒙天子不弃,授以重任。自是以前车为鉴,不会妄自跳入贼人陷阱,而是将计就计,反其道而行之。还请都知放心,眼下贼人在临洮堡下进退两难,粮草快要断绝,到时候,就是官军机会了。”
“为何不征发乡兵?”
“围困临洮的西贼只是癣癞之疾,若是贸然征发乡兵,惹得路中人心惶惶,才是大患。”
“王韶可有消息。”
“尚无噩耗。”
李宪与韩冈一问一答的对话。他代替天子的询问,韩冈都是尽量圆滑的回覆了过去。到最后,李宪都不得不佩服起韩冈,滑不留手的答复,让人挑不出刺来。心头一阵不舒服,眯起眼,突然问着:“听韩机宜的口气,看来是不想奉召退兵了?”
“全胜在即,眼下绝不可退军。天子几年的顾盼,为臣者岂能辜负。千万人多年的心血,也不能付诸于流水。妄改天子诏令之罪,韩冈愿以身家姓命相赎,虽死无憾!”
韩冈语气平静,仿佛根本不把关系到身家姓命的事放在心上。
“……希望韩冈你能担得待起。”李宪冷言冷语了一句,起身离开,回韩冈安排给他的住处。
李宪走了,王中正走了上来,低声对着韩冈道:“很有可能有第二道诏令,天子更改心意,是常有之事。”
“唉……希望王经略能快一点回来。”
在王中正看来,韩冈的做法是赌在了王韶的身上。一切都要看王韶那里的结果,如果王韶败了,河州之事就无法再挽回。而韩冈本人,也将落得悲惨的境地。
但韩冈不是这么看。
‘只要河州平定,只要守着露骨山口,只要临洮堡的西贼撤离,就算王经略不能回来,熙河照样是一片乐土。’
但他没有说出来,这未免太过没有人情味了,也不符合他的形象。
他信心十足的微笑着,“先将临洮堡外的西贼解决,下面就安心的等着王经略的捷报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