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主使之人,连天子都要相让。追究到底,天子也会难做。”
“可总有不能相让的时候!”王雱愤然之言,更进一步坚定了王安石的决意。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啊。’韩冈暗叹了口气,这事的确有些麻烦,王安石父子两人都宁折不弯的脾气。不像吕惠卿和他自己,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可以选择妥协或是退让。
就算是定了亲的女婿,但韩冈的发言权依然不如吕惠卿,可吕惠卿也没能说服王安石父子,韩冈也只能干瞪眼。
宁从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韩冈过去倒是经常这么做,但他敢于下狠手,都是顺着形势而来,可从来没有背时而行。
这件事的关键,就在天子赵顼身上。王安石也许还把赵顼当成是当年对他如同学生一般言听计从的新立之帝,但韩冈对如今的赵官家,可完全没有半点信心——近来凡事种种,都能看得出天子的信赖已经不足以依仗了……
除了王安石这个身在局中之人,还有心高气傲的王雱,不论是吕惠卿、曾布,还是韩冈、吕嘉问,其实都已经看了出来,王安石的圣眷已大不如以往。
上元夜一会之后,韩冈继续回到王韶家读书。
王安石那边也没有第二天便急着上书,而是先保持了几天的静默。王安石毕竟是浮沉宦海多年,并不是愚蠢和盲目的认为天子一如既往的支持自己。他先去查证了过去的记录,看一看,上元夜宰执入宫是否要下马。只要当夜,守门士卒喊出来的这条规则不存在,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请天子下令,根究此事的来龙去脉,追查背后的黑手。
只是王安石失算了,天子没有以他的奏章为准,而是问起了其他执政和皇城巡检,他们过去在上元夜,有没有进入宣德门后才下马。
得到的回答很可笑,也让王安石心冷。
冯京说他忘了,依稀记得是有在门外下马的时候。吴充则是信誓旦旦,他过去上元节都是在宣德门外下马。陈执中装了病。王珪更是一问三不知。至于当事皇城巡检指挥使毕潜等人,则是异口同声,说从来都是当在宣德门外下马。
尽管多少年来的上元节,几千几万人都看着宰执们从宣德门西偏门进宫后才下马,但王安石的同僚们,就没有一个来为他来作证。
而吕惠卿等人却无法帮着王安石做证明。不仅仅因为他们不够资格,而且要是他们多言一句,结党的罪名立刻就能扣到他们的身上。这也是背后推波助澜的黑手所想要看到的。
世人都知道新党,天子其实也知道,可只要新党诸臣在他们的权限范围内做好自己的事,谁也不能说他们有党。但若是一齐上书,为王安石在此事上争个高下,那就没法儿推脱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安石一人上阵。
这种情况下,王安石势单力薄的现状便暴露无遗,而有心人就看到了自己的机会。
虽然不支持根究此事,天子为了安抚王安石,还是下令十名当值的门卒一起解送到了开封府受审,开封府判官梁彦明、推官陈忱知情识趣,将他们一顿杖责了事。
可就算这样,依然有人跳出来指责王安石无人臣礼,并弹劾梁彦明、陈忱,曲意迎奉大臣之家,妄自将天子宿卫决杖,宜当重贬之。
这一个胆大的御史,并不是旧党中人,与吴充、冯京同样也没有瓜葛。当知道究竟是谁上书的时候,几乎每一个朝臣都吓了一跳,不是别人,而是新党中的蔡确!
‘这是第一个吗?’
韩冈听闻之后,又长叹了一口气。看来了蔡确这只政治老鼠,知道所在的船只快不行了之后,已经开始准备换船了。
蔡确的确是个见风使舵的主,但他政治嗅觉的敏锐却是无庸置疑的。
他当初将对韩冈的承诺抛诸脑后,转头就攀上了王安石——章惇韩冈的大腿,自然比不上王安石——自此走上了飞黄腾达的道路。
现在他又看清了天子的心意,用一份奏章迎合了天子,更洗脱了自家新党的身份——论起大腿,自然是天子更粗上一点。
蔡确虽然只算是新党的外围成员,但他的临风转向,却已经将新党内部的不安定给暴露了出来。如果王安石不能让天子将之贬官,将新党内部重新凝聚起来,因为共同的利益而形成的这一派别,其崩裂将会难以挽回。
就在朝堂上还为上元夜的宣德门之变而争吵不休的时候,韩冈终于迎来了久等了的进士科礼部试。
元月廿三,天子以翰林学士曾布权知贡举,知制诰吕惠卿、天章阁待制邓绾、直舍人院邓润甫并权同知贡举。连同点检试卷、监贡院门、诸科出义、考试、覆考,等一干官员三十余人,一齐同赴临时充作贡院的国子监。
从这一天起,所有的考官都被锁于贡院之中,直到二月初十礼部试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