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五更天时,叶祖洽已经一觉醒来。
一番梳洗过后,来到书判厅中,正看到一名书吏在三名军士的看护下,将一卷文轴送了过来。
叶祖洽来的并不算早,这时候,上官均、陆佃等都已经到了厅中。书办将那卷文轴双手呈给众点检官中,官位最高的司农寺丞丁执礼,“各位官人,这是最后一份了。”
丁执礼低头查验着文轴外皮上的印章,见印文严丝合缝,点了点头,在书办带了的回执上签了名画了押。
弥封官解送试卷誊本的流程,基本上就是将各个考场送来的考卷誊抄好后,便混置装订,而后立刻送到点检试卷官的手中。
这些装订起来的卷子,在传送的过程中,都是卷成一卷,外面裹了封皮。封皮上面还要盖上弥封官的印章。至于原本,则是封存起来,由知贡举、弥封官、监门官三家各自贴上封条。
上百份试卷已经在点检试卷处堆积了起来,昨曰就拆看过的卷子放在一边,另一边没有拆封的就等众点检官今曰来拆看。刚刚送来的最后一卷,放在了最上面,只有二十多份,卷成的文轴,明显的要比其他试卷文轴小上了一圈。
叶祖洽看了眼堆在箱子中的卷卷文轴,既然是最后一卷,那么昨夜最后交卷的韩冈必然就在其中。
韩冈是今次五千贡生中,最受关注的一个。他交卷属于交得最晚的一批,这件事每一个考官都知道了。理所当然的,他的卷子只会出现在刚刚送来的文轴中。
叶祖洽正想拿来见识一下,但跟他同样心思的也有几人。上官均却是抢先一步,先将那卷试卷拿到手中。冲了几个意欲出手的同僚笑了一笑,他当即拆了封皮,将卷得紧紧的试卷展了开来。
一般来说,会在进士科考试中拖到最后的,基本上都是才疏学浅却又不甘放弃之辈,有本事的不会拖到更鼓敲响,而自知之明的,也会在随便写了一通后,就缴卷出门。
上官均只看最前面的墨义帖经的答案,连连摇头,都是不成样子。虽然不比昨天看到的几张卷子敷衍塞责,但一句简简单单的‘习习谷风,以阴以雨。’竟然写了上千字的答案,不仅是这一条,其他二十九条经文,给出的回答都是长篇大论,却又不知所云。
‘怎么不去学学‘曰若稽古’去?’上官均冷笑不已。都是没有熟读《十三经注疏》,到了考场上只能随口胡诌,写得长了,自然要多花上许多时间。
上官均一连看了十来份,差不多都是如此情况。翻看了一阵,卷子被翻得哗哗作响,终于看到能过得去的一份。每一条回答都是严格按照《注疏》而来,让上官均也不由自主的点起了头来。
“这一份不错,竟然有二十八条中格。”
所谓的中格,就是关键字一个字都不能差,省的、多的,都只能是‘之乎者也’之类的语助词。在三十条问题内,能中上二十八条,在上官均昨曰看过的试卷中,也可以算得上是十里挑一了。
其他点检官也不做自己的事,都看着上官均的动作,见到他连着摇头,看得又快,知道那些试卷想必都是不堪入目。等到上官均终于点起头来,便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那是不是韩冈的卷子。
接下来,上官均像是转了运,翻过两份之后,竟然又发现了一份试卷有多条中格。
只是他的头没点多久,却又一下皱起眉头,自言自语:“这条不合注疏啊!”
不同于前面的一份让他满意的试卷,错误的两条,只是漏字缺字。而这一份不中格的回答,完全是自出己见,与《十三经注疏》全然有别。
‘易与天地准’,是《易经》中极关键的一句话,也是正常考生都能回答的出来的题目。前面被上官均摇头否决的试卷中,正确回答的也有大半。但偏偏这一张卷子给出的答案,却离经叛道。
不过,这答案也不是前面看到的卷子那般,全然是胡乱写来,尽是赘言废语。
“气聚则离明得施而有形,气不聚则离明不得施而无形。”念着回答中的两句,已经可以看到在其背后,有着一个完整的体系。上官均一抖试卷,亮给众官:“这是谁家的说法?!”
“这是张横渠的释义。气为万物之本原,不是他还会是谁?!”叶祖洽不愧是状元之才,立刻就给出了答案。又盯着试卷看了两眼,当即发现了另外一处与注疏不同的回答,“至于‘八则’之治都鄙,‘八统’之驭万民,‘九两’之系邦国者……”他有些犹疑,“好像在哪里听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这是介甫相公解周礼的一段,在相公的《淮南杂说》中有此一节。”陆佃这时开口。
‘大史掌建邦之六典,以逆邦国之治,掌法以逆官府之治,掌则以逆都鄙之治’,汉末郑玄加上唐初孔颖达的注和疏,已经通行了几百年,但王安石对此却又不同的解释。陆佃是王安石的弟子,当然知至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