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县的县衙这一天突然忙碌了起来。不是二门以外的县衙大堂、二堂,而是二门之后的内庭。
刚刚雇来没有多久的使女婆子,拿着抹布水桶,仔仔细细的打扫着每一个角落。而也在整理离着大件的杂物。如今天干物燥,几个月来的雨雪,加起来还不能没过桶底,空气都是雾蒙蒙的,全是灰土尘埃。莫说园中的花木全都变成了灰黄色,就是室内的家居摆设,也同样只要半天功夫,就能落上一层灰。
韩冈虽然好洁,每天也让下人打扫着房中。但男人眼中的干净,与女人眼中的干净,定义是完全不一样的。过去的一段时间可以糊弄过去的地方,从今天往后,却再也不能视而不见,随随意意的一带而过。
——昨天晚间,有消息传来,县尊的夫人今天就要抵达白马县中。王相公的女儿,另外还要加上几个妾室,同时还有韩冈的一对儿女。知县的一家子终于到齐了,当然要好生的清洁一番。
韩冈虽只是让人将自己居住的院落打扫干净,安置一些必要的什物,但有心在韩冈面前表现一番的仆婢或是胥吏,又有哪个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是手忙脚乱地将韩冈吩咐下来的事情尽量做到最好。要不是韩冈本人的姓格这段时间已经让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自掏腰包买了贵重摆设来卖好韩冈的,人数绝不会少。
今天韩冈本人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远赴乡中视察旱情。而是就去了城外不远处的流民营。
这座在预定的设计中,能容纳几万人的营地,如今只有一点雏形。进入其中的流民,也不过两百多户而已。不过该做的准备,韩冈一点都不会漏掉。从食物到饮水,从居住到行动,吃喝拉撒的一应事务,韩冈都是全盘放在心上,有一点问题传到耳中,便及时将之处理。
这些天,流民营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打井。
人多的地方,病疫自然也会多。流民营一旦聚集了上万人之后,一不小心就是一场大瘟疫,尤其是到了春天之后,死上一半都不是不可能。
这卫生情况乃是重中之重,韩冈就是靠了医疗制度而出头,当然不可能不放在心上。而在这其中,洁净的水源是保证病疫不至于大爆发的关键所在——这个时代,最为洁净的水源,则只会是井水!
今年秋冬,大旱成灾。在十月份的时候,因为田中的出苗率只有六成不到,在韩冈还没有完全接手县中事务的时候,白马县民就已经自发的开始疯狂的四处打井,要用地下水来灌溉土地——不要多,只要能出苗就行。
从十月到十一月,只一个月的时间,白马县中新开出来的水井就多达两百口。其中大量出水的就只有十分之一。靠了这么二十多口井,加上原有的一些,也的确浇了一部分地出来。只是对于县中整体的苗情,乃是杯水车薪。
如今在流民营这边打井的人力,韩冈用的自然就是流民,从官库中掏出钱粮来雇佣他们掏井。精壮的汉子下井中掏泥,而妇孺老人则是打打下手。而负责在流民营附近寻找水脉,确定凿井地点的,则是请了一个在前面县中百姓四处开井时出水最多的井师。
如今虽然天寒地冻,可也就地上三尺被冻得发硬。一镐下去,就只是一个小坑的情况,到了深处就不见。过了冻土再往下,要容易许多,随着越挖越深,土地渐渐湿润变软,从泥地渗出来的水也是越来越多。
那些流民中的精壮,都是脱得只剩一条犊鼻裤下井去挖,通过轱辘将混了地下水的泥土一桶桶的挖上来。堪用的劳力有两百多,开井的进度也比正常要快,不过六七天的时间,同时开的二十眼井中,就有八眼出了水。
也就在昨天,韩冈收到妻妾儿女即将抵达白马县的消息之前,流民营的井出水的消息也送到了韩冈这里。
今天早间处理完公事,韩冈便带人来到流民营中。
被指定为流民营甲区保正的,是带着一家老小三十余口南下的老汉,连同着一个村子逃难的都在一起,人口多,势力大。加之这一片的都是乡里乡亲,互相之间,绝大部分都能攀上亲的。这个姓张的老头子年纪最长,也能镇得住他的晚辈。
见到韩冈一行抵达大营门口,张保正便带人迎了上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点了掘井位置、立了大功的井师。
在韩冈面前,张老汉让下面小子捧上了几个瓷碗。韩冈看着盛在碗中微显浑浊的井水,点了点头,至少是能用了。
“不过最好还是要白矾啊!”他低声叹了口气。
京中七十二家正店之首的樊楼,最早其实是叫做矾楼。就跟同为七十二家正店的马行楼一样,本是行会的会所,后来才改为对外开放。
矾楼之所以会变成樊楼,是因为朝廷将矾业归于官府专卖,矾业行会最终解散的缘故。
就跟食盐一样,此时百姓在曰常生活中,对于明矾的使用,乃是普遍的情况。世间的大户人家,都会用明矾来澄清曰常用水,无论井水河水。而普通的寒门素户,如果有条件,也会购买一些明矾来使用。
明矾在此时人们看来,就是最好的净水之物,也是韩冈眼下能想到的净化。泥浆水就算煮开了,也没人愿意饮用,如果能加上一点明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