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好狠的手段!”
上元节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在政事堂归属宰相的公廨中服侍冯京的亲近小吏,不意又听到冯相公又以愤然的口吻,提到了如今正春风得意的军器监韩舍人。
作为一名衙中小吏,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听,什么时候又该装聋子。连大气也不敢喘,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立于桌案边,除了磨着墨的双手,全身纹丝不动,做了个泥胎塑像。
冯京浑没将身边的小吏当做人,不过他平常也不至于自言自语。只怪韩冈的递上来荐章却是满纸的杀机,让他看得心也是抽了一下——竟然是以造灯有功的名义,将军器监中的两名官员调到广南东路去任职。
这是明明白白的要人命!
冯京倒没想到韩冈下手这般狠厉,故意用着如此荒谬的理由将人往死里打。
今天是他冯京轮值掌印,韩绛休沐在家,想必韩冈就是看准了这个时候将荐章递上来。
现在如果将荐章驳回去,再回来时,肯定就不会是掐在韩绛休息的时候了。若给韩绛看见,必定会转到天子面前。而官司一旦打到御前,此前做的一些小手段都要曝光,这对冯京来说可不是好事。
不过这份荐章递上来的时机,也代表了一件事。看起来韩冈已经查出来,是谁站在铁船华灯的背后了,所以才会拿着荐章来挑衅。
算人不成还被人看破,一想到这件事,冯京心里就堵得慌。铁船明明白白的造不出来,所以冯京才会下手,谁能想到韩冈竟然能拿出个板甲来?!怎么都算计不到啊!现在想来,韩冈写了《浮力追源》,分明是就是挖了陷阱引人往下跳。
做了往陷阱里跳的蠢事,冯京连着半个月,心里的郁闷都没有消散,到了眼下郁闷的感觉则更为强烈。那灌园小儿未免欺人太甚了!
狠狠的咬了咬牙,冯京又冷静了下来,他能做到宰相这一级,绝不是那等没有自控能力的人。其实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准了这份荐章,韩冈杀鸡儆猴的手段,于他冯当世就没有什么影响。
吕惠卿吃亏很大。韩冈已经在利用设立板甲局的机会,准备将监中有关锻造和甲胄方面的能工巧匠全都掌握在手中。而白彰再一去,只要一两个月,军器监就会逐渐从吕惠卿掌中脱手了。
至于他冯京,不过是丢个小卒子而已,无关紧要。军器监他本来就插不进去手,从吕惠卿换了韩冈也没什么。人死了冯京反而能安心,他门下也不缺听话有用的走马狗。
想到这里,他就提笔在荐章上圈了一下,批了个可。
‘小卒而已。’
说起卒子,冯京就想起象戏【象棋古称】,他可是好久没下了。朝中喜欢象戏听说司马光最近无事,将象戏由两国变成七国,弄出来个了战国七雄的混战来,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太过清闲了。
“下没下过象戏?”冯京问着身边的小吏。
“回相公的话,小人下过,只是下得不精。”
“象戏通兵法,可以练一练!”冯京抬眼望着厅外的天空,不知在看着何方,“只要棋盘还在,胜负还未可知。无论如何,这边可是车马俱全啊……”
……………………
韩冈一家人正坐在房中,火盆生得很旺,屋外虽然冰雪厚积,可室内温暖如春。
韩云娘给韩冈捶着肩膀,周南、素心看护着熟睡中的儿女,王旖则盯着桌上的一幅棋盘,‘楚河汉界’四个字绘在棋盘中央。两边车马炮、将士象,加上一边五个兵卒,井井有条的排在各自的位置上。
“大都博奕皆戏剧,象戏翻能学用兵。车马尚存周戏法,偏裨兼备汉官名。中军八面将军重,河外尖斜步卒轻,却凭纹愁聊自笑,雄如刘项亦闲争。”
韩冈拿着檀木折扇,轻轻敲着桌面,吟着诗句。
听着丈夫曼声而吟,正专注在棋盘上的王旖抬起头来:“这是官人作的诗?”
“这是伯淳先生所作,前曰写了信来。顺便还有这首咏象戏,又附送张‘九九象戏’棋谱,是跟邵康节【邵雍】一起下的。”韩冈指了指王旖面前的棋盘,“这就是为夫以‘九九象戏’为本,改了规则后的新象戏。”
“可都不一样啊。”王旖看着韩冈拿出来的棋盘,小鼻子都皱了起来,“偏将、裨将都没有,反倒多了两个士?还有,官人不是说这规则是本自‘九九象戏’吗,为什么要放两头‘象’?而且还加了砲,这不跟大小象戏一样吗?”
“象戏、象戏,没有象算什么?且都是甲士护将帅,哪有偏将裨将守在中军帐的道理。”韩冈哈哈笑着,“霹雳砲更是为夫发明,又怎么能不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