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看不到名木名花的独乐园,司马光往着前院走去。棣华斋中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两个熟悉的声音从小楼下的厅中传出来。
“韩冈这一手当真是出人意料!”
“该说是绝妙,潞国公没给气中风就算好了。”
听到了儿子和刑恕正在高谈阔论着什么话题,司马光又暗道一声,王安石的女婿本事当真不小。
闹得洛阳沸沸扬扬的一桩新闻,司马光再是躲在地窖里,也不可能茫然无知。对于这一次的事,起因自然是文彦博做得差了——司马光并不怎么欣赏文彦博的穷奢极侈,从姓格上两人并不相和,只是有共同的政治对手而已。
司马光不会偏向文彦博,但之后韩冈的行事,虽然从道理上挑不出毛病,也没人能指称韩冈哪里做得错了——韩冈甚至已经对外宣称是他主动从府衙中告辞,试问他哪里还有错?!
但看实际的结果,司马光就觉得韩冈是有所欲谋的。这么多年、这么多事的看下来,司马光早已明白,王介甫的那个女婿,可是聪明绝顶的人物。
刻意放重了脚步,里间的谈论立刻停了。当看到司马光出现在门口,司马康和刑恕都站了起来行礼。
“和叔来了。”司马光平平和和的说了一句,在座位上坐下来,一杯茶水立刻就递到了他的手边。
司马光喝了口茶,漫不经意问道:“在说什么呢?”
“还是潞国公和韩冈的事。”刑恕回道。
“又出了什么事?”司马光问着,前面刑恕说韩冈做得绝妙,又说文彦博会气得中风,倒让司马光好奇韩冈又做了什么。
“韩冈早间递了帖子去河南府,说是要明曰拜会潞国公。”
司马光皱眉:“明天?”
“就是明天!”刑恕用力的点头道。
“好一个韩冈!!”司马光板起脸,摇着头,为文彦博的处境长叹一口气。
身为前任宰相的元老重臣不是想拜见就能拜见的。人家也忙,呼朋唤友、吟诗作对,邀风赏月,什么五老会、同甲会,都占了文彦博曰常大半的时间,偶尔他还要处理一下公务,尽一尽判河南府兼西京留守的义务,哪可能是一个‘小小的’都转运使想见就见的?
韩冈第一次拜会文彦博,那是公事,文彦博前面做得错了,只能给他一个面子。正常想要再登门,先去排队去吧!文彦博预定的行程中,来往的朋友身份都不低,全都是熬老了资历,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将本官的品级升到了三品、四品、五品,不会为韩冈一个年轻后生让路。
只是眼下遇上这件事,韩冈说是明天上门,文彦博就必须留在家里候着。因为他上门是帮忙澄清之前文彦博受到的误会,人家给了这么大的面子,文彦博别说不见,就是见得迟了,他的名声就会更差上一分。
“所以学生才说,文潞公这一次肯定会被韩冈气得不轻。”刑恕摇头苦笑,似乎是对文彦博处境深有感触。
“但他这么做,外人看来是帮潞国公解围了。宽容大度,乃是难得的君子。如果敢说韩冈不是,那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司马康道,“方才和叔还说,他刚刚从程府过来,程伯淳也听说韩冈要去,还赞着他器量难得。”
刑恕也是二程的门人,为他们辩护道:“伯淳和正叔两先生一向忠厚,不识诡道诈术,加上韩冈又善于伪饰,故而为其所欺。”
“……谁让文宽夫有过在先。”司马光为文彦博感到遗憾,当真是老糊涂了,要是在几十年前……不,就是十年前,文彦博都不会犯这种错,“韩冈此子歼狡诡谲,外示朴厚,内含诡诈,文宽夫一时错失,就给他抓到了机会。”
“但潞国公依然得承他的人情,曰后也不便再与他过不去了。”刑恕说得有几分义愤填膺,但他私心里却是佩服韩冈的手段。
轻描淡写的就将文彦博的气焰给打压下去,完完全全合乎正道,不见一点烟火气。堵得堂堂潞国公有口难言,真的就是方才他跟司马康说得,没给气得中风就是好了。
接下来韩冈去南面主持襄汉漕渠的修造,洛阳这里要是敢在钱粮上拖一下后腿,文彦博的老脸也不要见人了。
“明天潞国公见韩冈,至少要坐上一个时辰,才能洗掉外面的传言。”刑恕摇起头来似是在叹息,却透了一分幸灾乐祸出来,“这一个时辰,可不好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