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赵顼可是将大宋天下都押上去了。
如果变法失败了,王安石不过丢官去职而已,连商鞅那般的姓命之忧都没有。可是对于赵顼来说,国事一蹶不振,自己的声望落入谷底,甚至有帝位不保的风险——为了推行新法,宗室都被他得罪干净了。
变法带来的好处,是赵顼所挂在心上的成就。所以王安石尽管已经去职,但新法依然还在稳定的运行,无他,只是因为变法是赵顼的心意。
真宗、仁宗的时候,一听到边关急报,没人会认为是好消息。不是辽人要趁火打劫,就是党项人又破关杀进国中劫掠。在那些年中,边疆一旦有军情,东京城中总会一夕三惊,各种各样的谣言总会传得遍地都是。
可如今呢,一夕三惊的是党项人!是契丹人!
大宋官军已经有实力彻底百年之患了。
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敢说新法的不是,而且还传播得极广,煽动士民之心,这是赵顼完全不能容忍的。
得到了天子的全力支持,欣喜的李定起身退了出去。
赵顼端坐在御案之后,脸上的神色如同极北的冰山,与外面温暖宜人的春光截然不同。
他不会轻饶了苏轼。他不会再让反对和争论干扰朝堂。
结束了对西夏的战争,接下来就该准备对辽人作战,以图收复幽燕云中。但契丹不是西夏可比,即便会有内乱,但也照样不可轻辱。
对西夏,只要动用陕西和河东的军队,再添上几万京营禁军,就已经是绰绰有余。可攻打辽国,则是举国之战,要动员全国上下的所有力量。而在举国之战的时候,必须国中内部要安定,不能前面正打着仗,后面却突然翻了天。
为了达成自己毕生的心愿,赵顼不介意先拿人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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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出了崇政殿,便与与李定擦肩而过。
在拱手揖让中,韩冈敏锐的发现御史中丞眉间如有春风拂面。而韩冈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是阴沉着一张脸。
好了,这一下身上的责任全都卸掉了,顺带还跟种家缓和了关系。
韩冈竭力不让自己心头上的轻松情绪在举止和言辞间泄露出来,但脚步还是比正常时要轻快上少许。
不过对于这一次的战事,韩冈则是越发的悲观起来。
十根手指伸出来都是各分长短,此番出阵的六路,也是各路有各路的情况。出兵多有出兵多的麻烦,数以十万计的大军,有品级的武官都数百近千,什么样的人都有。
有人智,有人愚;有人激进、有人稳重;有人爱用奇兵,有人则喜欢临堂堂之阵。不同的姓格带出来不同的军队。要整合他们,并不是粗暴的截长补短,将出头的椽子打压下去就能成功的。
天子和朝臣对战争充满幻想,以为西夏就是个破房子,一脚就能踢倒。换个时代,多半就回叫嚣着三个月内灭亡西夏,投鞭断流的什么的了。
韩冈只希望最后的结果不会落到最坏的场面,三十年养精蓄锐的结果不要一朝断送就好了。
幸好王中正应该清楚这一点,也不会蠢到将所有希望都押在灵州上,河西走廊的凉州肯定不会放过。与其跟高遵裕、种谔他们的抢大饼,还不如先将自己碗里面的肉送进肚子里去。
一旦官军控制了河西,收复了银夏,即便这一次没能成功的夺占兴灵,西夏国的结局也不过再拖上三五年而已。
韩冈现在另外还是有些担心辽人。
都说辽国这一次必然内乱,却让大宋君臣的期盼许久的喜讯却始终没有消息,现在只是从回归的正旦使身上知道,辽国新任天子在太师兼太傅的陪同下,一如往年的前往鸭子河的春捺钵,主持延续了百年的头鱼宴。
耶律乙辛的决断让人心生敬意。不是每一个权臣都敢带着皇帝在国中四处巡游,但耶律乙辛却
如果辽国没有发生内乱的话,那么耶律乙辛必然不会坐视宋军灭亡西夏,肯定会出兵。或许会遣兵援助西夏,或者是干脆出兵河北,以图围魏救赵。
幸好郭逵去了河北。
有郭逵坐镇,韩冈也能放下心来,倒是可以将河北之事放在一边。
不过话说回来,这都是最坏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事。在韩冈看来,耶律乙辛能将自己的位置稳定住已经很了不起了,想要援助西夏,恐怕只能是口才和道义上的帮助而已。
不至于会到那种地步。
韩冈摇摇头,将无谓的担忧抛诸脑后,但不知为何,他的脚步确有几分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