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宪张了张嘴,终于想起来韩冈不仅仅是通晓兵事的能臣,还是当世一大学派的核心,一心想要发扬气学的儒者。纵然韩冈与前宰相有翁婿之亲,但两人分属不同学派,在学术上相互之间争得你死我活。韩冈之前的官职,一直因为学派之争的缘故,而被王安石压制的传言,可是一直在京城中暗中流传。
想到韩冈的忌讳,李宪哪里敢接这个话题。
韩冈看到李宪的神色变化,了然一笑。
这部手抄本是王旁抄写,不过其中几篇还是王安石的亲笔。写信来说是请韩冈斧正。可以看得出在学术上,王安石没有将韩冈当成是自家的女婿。但从序中文字上,则显示王安石对这本书十分有信心——‘庸讵非天之将兴斯文也,而以余赞其始?’岂非是上天将兴斯文,以我来引发。不得了的自信。
王安石写这本书的目的,当是给新学添砖加瓦。使得新学地位更加稳固。
自张载病故,程颐入关中讲学后,儒门正统之争,如今已经进入了白热化。不过新学依靠权威,一直高高在上,只要想考进士,就必须去学习新学。国子监中,以新学为教材,培养出来的士子一批批的走进朝堂,那个效率,绝不是韩冈在河东这边拼死拼活举荐的几个幕僚能比得上的。
不过新学的位置是靠着权力维持,韩冈并不担心,要颠覆掉眼下的地位乃是迟早之事。真正的对手是二程。传承千古的理学,就是自二程身上发轫。
等胜州事了,边境上当会有一段时间的和平。那时候,该在正经事上多下些功夫了。
眼下还得给王安石回信,这本新书上有很多地方是韩冈难以认同的。但训诂学是一门大学问,韩冈的水平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低微,要怎么辩得过精擅引经据典的王安石,可是得颇费思量。
至于眼下柳发川和暖泉峰的战局……韩冈仰头看了看房梁和屋椽,塌不下来的,完全不用担心。
……………………
三面火起,熊熊烈焰窜起数丈之高,融金烁石之力。
浓烟包围了苦力们所居住的营地,熏得人睁不开眼睛,但一阵风后,融化开来的雪水,又为烈火催化,立时又是水雾弥漫。
在营地中地势最低的位置上,苦力营周围的木料、草料和石炭火焰正旺,焰气蒸腾,滚热潮湿的空气充斥在周围,让冬夜宛如盛夏。
火焰的灼烤中,萧海里紧紧地咬着牙关,滚热的浓烟和水雾,让他胸口火辣辣的阵阵作痛。
如果宋人的哨探能晚一点发现援军就好了,飞在天上的眼睛,在二十里开外便发现了大辽铁骑的来袭。这让他不敢立刻发动,直到所有人被赶回了苦力们所居的营地,隆隆如雷的蹄声才传遍了山谷间的营地。
周围是滔滔火海,剩下的一面则是一道栅栏。以宋人对党项苦力的苛待,在苦力营周围设上一圈栅栏不算过当。但这道栅栏过于牢固,而他们给关入苦力营中的时候,宋人搜走任何利器。
幸好萧海里还是设法藏起了七八把做工时所使用的斧头,而且还有跟他同样想法的党项人,同样私藏了好几把工具。只是当他们组织人手去劈砍栅栏,阻截他们的宋军便立刻就是一蓬飞矢袭来。
付出了几十条人命,萧海里终于确定如果不能集合所有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冲出去。
他已经将自家人召集到了身边,招呼着下属时,放弃了半生不熟的党项语,而改回了契丹话。都这个时候了,也不可能再遮着掩着。
死了四人,病了有二十多人,三百人不到的数目。但在三千党项苦力中,却占了近十分之一,已经是让人不敢轻辱的力量。加上有着共同的敌人,当他表露身份,将营中各部黑山党项酋首都招集过来时,也没人敢对他的身份进行攻击。
“只要你们听我的吩咐,回去就奏请尚父和枢密,将你们安排到西阻卜的草场上去。到底是在宋人这里做工到死,还是愿意回去占西阻卜的地?!”
迫在眉睫的危机下,抓住了黑山党项迫切想脱离苦海的心思,萧海里很轻易的就用完全没有根据的承诺,让所有人听命于他。到了这个时候,就是谎言编织成的稻草,黑山党项们也甘愿去抓着不放。
有了共同的指挥,脱逃的行动立刻便井井有条起来。拿着木板充作盾牌,互相支援着去拆除外围的栅栏。神臂弓射出的箭矢,绝大多数命中了木板,坚固的栅栏被砍得木屑横飞,一切都十分顺利。
只是萧海里的心中却是警讯不断,就在阻挡他们的宋人背后,明明没有人作乱,偏偏却是一片乱声大起。营寨中吹号敲鼓不到百人,但鼓噪出来的声势,却仿佛整个营寨都陷入了混乱……
熟悉的军号声从营寨外响了起来,那是大辽铁骑的进军号角。一声接一声在寨外的山野中响起,只听号角声,便知千军万马正杀奔而来。
如同电光在脑中闪过,萧海里恍然大悟,惊恐万分的大叫着:“这是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