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赵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这一回又是多少斩首?两万五还是三万?黑山党项怕是都给他杀光了来换功劳。”
他边笑着,边接过用火漆和河东路经略司印封缄的捷报。
展开来,赵顼只看了几行字,呼吸便是一滞,表情也顿时变了。
用眼角的余光发现天子展着捷报的一双手轻轻颤着,双眼死死盯着奏章,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石得一心中疑云大起,瞥了宋用臣一眼,却只见他垂头看着脚尖,身子如同枯木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轻了。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这是宫中为防迁怒时最标准的做法。显然宋用臣已经知道天子看到了河东奏报后定然会由此反应。
韩冈到底报上的是什么捷报啊?!石得一疑惑难捱的心中大叫,随即学着宋用臣的样子,做起了木雕土偶。
随着时间的变化,殿中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一点点的僵硬起来。越来越多的内侍感受到了天子心中正在酝酿积蓄的怒火。无一例外,他们都学着石得一和宋用臣的样子,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静如子夜的大殿中,忽然出现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语:“下去……”
石得一愣了一下,“官家?”但宋用臣跪下来的一声‘奴婢遵旨’,立刻让他后悔不迭。
“下去!!”赵顼随即一下提高了嗓门,厉声道,“你们两个都下去!”
石得一如释重负,同样跪下来磕了几个头,飞快的小碎步,与宋用臣一同倒退出了殿。
赵顼坐在御榻上,心中羞怒交加。来自河东的这份捷报,不仅是韩冈回击御史台弹劾的最佳武器,也让他这个天子在万民面前丢尽了颜面。
辽人突袭胜州,归附的黑山党项在契丹歼细引领下起兵呼应,幸而河东军早有所备,将计就计大败辽师。
这一战,韩冈是眼光长远,深谋远虑,洞悉了辽人的歼谋,让胜州得以保全。可御史们便成了在定国安邦的贤臣背后捅刀子的小人,让亲者痛仇者快。他这个皇帝,也是不辨是非的昏庸之君
以赵顼对臣子们的了解,御史之中肯定有得知这份捷报也不肯服输的人。到时候,改为弹劾韩冈挑起边衅,那更是在天下人面前坐实了歼臣陷害忠良的判断。
“王中正!王中正!”赵顼提声唤了两句,这才想起来王中正今夜是在殿外领班直宿卫。便命殿门处的黄门,“童贯,去招王中正来。”
童贯听了吩咐,连忙转身出外,片刻之后,王中正就奉旨匆匆入殿。
赵顼没有多言,只是让人将河东捷报交给王中正。
王中正一看,才知道为什么方才在外面见到石得一和宋用臣时,正在交头接耳的两人的表情会那么古怪。
的确是皇帝做得岔了,脸皮都给刮下来了。而且天子为什么要招自己过来,也能猜个**不离十。
“官家。”王中正没有蠢到恭喜赵顼胜州大捷,而是小心的问道,“辽人在胜州输了一阵,是不是要河北加强防备?”
“有郭逵在,担心什么?!”赵顼怒道。他哪能看不出来,王中正这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会不会以挑起边衅的罪名去责罚韩冈。
他怎么可能那么做,还要不要脸了!?赵顼现在想的是怎么挽回局面。
王中正放下心来,沉声道:“奴婢也读书。亦知君为父,臣为子的道理。三纲五常,父训子过,就是说岔了一两句,难道做儿子的还能记恨父亲不成?韩冈是当世名儒,纲常上当不会错的。且由草莽简拔韩冈入官,不正是陛下?下密诏叱责韩冈,却也是怒其不争的一时之误。换作是寻常臣子,陛下如何会为此激怒?直接交由有司依律处置便是。正是因为看重韩冈,才故而分外见不得他行差踏错。俗语中说的恨铁不成钢便是这个道理”
王中正的一番宽慰,让赵顼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叹了一声,“王中正,你素知兵事。看这事该如何处置才不伤军心?”
王中正哪里敢多掺和,那是嫌死得不够快:“朝事非奴婢敢言……不过陛下的密诏,是不是先派人去追回?”
赵顼点点头,却又担心起来,已经出发两天一夜,还不知能不能赶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