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鼎低头看着刚刚从城下拖回来的伤兵。
脸上血肉模糊,让人看了就心中发怵。石子、铁屑一粒粒的嵌在血肉中,如同胡麻饼一般,还能看到烧焦的痕迹,是烤过头的胡麻饼——这一点,在他的衣甲上更为明显——但叫痛声却是中气十足,显然只是皮肉伤。
直起腰,大公鼎给随军医院的医工们让开了位置,让他们将这位新到的伤兵送进病房中。
“又是宋人那种能喷火的竹枪?”
“看他脸上的伤不就知道了。”
大公鼎的两个儿子大昌龄和大昌嗣在他的背后小声议论着。
“伤而不死,论威力远不如神臂弓,怎么南人还用?”大昌龄低声说着。
“就是伤而不死才麻烦。”大昌嗣比他的兄长多了份见识,“劈面挨了神臂弓一箭,一死百了,埋了烧了都方便。给竹枪烧一下,虽说死不了,却别想再上阵。南人的心肠可是歹毒得紧!”
大公鼎在前面不觉皱了下眉。长子没见识,次子虽有见识,就是爱卖弄,说话不看场合,都是不省心。
只不过二儿子说得也没错,士卒只伤不死的确是很麻烦。尽管不会像大昌嗣那样明说出来,但大公鼎同样觉得伤兵们还是一死百了比较好。人死了,拖到营地外远远的埋了就是。但换成是受伤,却要好生照料。
一声来自身后病房的凄厉惨叫否定了大公鼎的想法——军中的伤病,并没有得到所谓的‘好生照料’,甚至不能叫做照料。
不是大公鼎他们这些高层将领忽视,而是实在缺乏合格的医疗人才,使得病房不远处,总能燃起焚烧尸体的火堆——幸好党项人死了之后就地埋了就可以,需要将骨灰带回家去的,只有大辽子民。
一声声嘶哑的叫声如同杀猪一般凄惨,大概是因为清洗伤口时的疼痛,大公鼎看看身边,连亲兵们都是一幅不忍卒听的表情。
“应该将那些巫医丢进火堆烧掉才对。”大昌龄愤怒着,“士气全完了。”
一声声的惨叫仿佛是在印证大昌龄的正确姓,幸而病房内的医工们做了些补救,惨叫声戛然而止,一下就变得安静了起来。
大公鼎父子自然是知道医工们是怎么做的,大昌龄冷哼着:“早用柳树皮塞住嘴不就没这么闹了!”
“塞嘴的是柳树枝,”大昌嗣更正道,“裹伤口才用柳树皮。”
大昌龄悻然道,“还不都一样。”
由于宋人种痘法的流行,宋军中的医疗制度,如今也被辽人仿效了起来,学着宋人设了随军医院和疗养院,连里面的章程,都是跟宋人一模一样。
但跟宋人军中的那些翰林医官不同,溥乐城外的随军医院中充斥着旧曰的巫医。当一名伤员被抬进医院的病房后,巫医们会先用柳树根烧成的灰来止血,再抹上柳树叶炼出的药汁,然后用柳树皮过好伤口,最后再往伤兵们嘴里塞一截柳树枝好让他们闭嘴。如果不管用,他们还会绕着火堆跳一段大神。
这就是全套的医治流程和医疗手段。
并不是说巫医们在国中时都是用柳树来医人,他们也会用其他药草,只是到了兴灵后,一时间还能找到的药材好像就剩柳树了。
而且在这么做之前,他们会先确认伤兵到底有救没救,以免浪费经过精心炮制的柳树皮。所有看起来快不行的士卒,不论是真的没救,还是看起来救不了,都会被干脆利落的放弃,除非这些伤兵有个奢遮的好后台。
这样的医工,当真是丢进火堆里烧了最好。
已经是入夜,不远处的溥乐城头上,灯火将城墙的轮廓在沉黑的夜色中勾勒了出来。
而围城的营地内,一堆堆柴堆也在熊熊燃烧着,热浪驱散了寒流。士兵们围在火堆边小声说着些什么。只看他们时不时回头望着充作病房的营帐,就知道多半是又在议论宋人这几天所用的新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