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难渡,灵州川路也是极之难行。为了阻截宋军的后援,有不少辽人骑兵游荡在沙漠之中。拖延援军,破坏粮道,清扫信使,竭力阻止更多宋军进入兴灵。
种谔从灵州城下转移到兴庆府外,与党项人会合,正是为了避免进退两难的窘境。同时也是在躲避吕惠卿的军令,但就算再怎么耽搁,来自宣抚使的命令送到种谔手上,也不会超过十天,留给种谔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种谔相信吕惠卿会拼命的追回自己,从时间上算,他最多还有三五曰的功夫。
经过一番休整,当战鼓的节奏重又激越起来,种建中就再一次领军上阵。两刻钟后,当他被替换回来的时候,腿上又添了一处新伤。
两翼的战局跟之前没有两样。仁多家和叶家的具装甲骑并没有再次出战,重骑兵的冲击一天也不过两三次,只能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中军的战局虽也是依然在僵持中,不过已经没有之前的混乱,一部骑兵下马改作弓弩手,再辅以轻骑兵护翼左右,打得有声有色。种建中方才一去一回,伤亡的情况也小了许多。
腿上多了一重绷带的种建中回到种谔的身边,失血的脸色苍白,双瞳却更形幽深。
他望着战场中央渐渐占据了上风的局面,不禁喟然一叹,西军中最为精锐的骑兵在骑战中连辽人的头下军都赢不了,终究还是只能用步卒与辽军交手,完全可以说是一种悲哀。
不过在以步兵为核心的战斗中,种谔和他麾下大军的战力也终于彻底的发挥了出来。根本不需要种谔一条条的去下命令,下面每一个百人都的都头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绝大多数跟随种谔北上的都头一级的小军官,皆是跟了他十几年、几十年的旧部,甚至有不少还是清涧城时代就从军跟随种世衡种老令公的老人。种谔只需要通过旗帜和鼓号节奏的变化,就能如臂使指的驱动数以千计的士兵。
突进、后退、射击,十几个都组成的军阵如同一只巨兽,单个部分的行动各不相同,但整体却在一步步的向着前方缓慢却又坚定的移动着。箭雨不断的狙击着阵前辽军,军阵的每一个变化都将神臂弓的杀伤力释放到最大。
不过中军和左右两军之间,脱节得很严重,使得种谔不得不留上一手,以备万一,没办法使出全力。种建中暗自庆幸,对面的辽人也是以不同部族组成的军队。相互之间的配合也是生疏得紧,要不然上午的时候可就难看了。
一队明显是精锐的骑兵瞅准了神臂弓发射的间隙,终于冲到了军阵之前,立刻就被排在后方的神臂弓手给乱箭射了回去。
射击节奏的变换不定和前后呼应,是箭阵对敌时必须要掌握的技巧,否则很容易为敌军所乘。种建中看到弓箭手们的精彩表现,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骑兵在步战时的战斗力要远远强于骑战,这是极为讽刺的现实。观战的种建中在欣喜之余,也不免心生感慨。但马军能全数装备上战马只是这两年的事,之前西军中任何一个马军指挥,能拥有坐骑的骑兵基本上不会超过一半。曰常从来都是依照步军来训练。
其实如果手上有这样的一万大军,种建中不需要党项人的配合,也有充分的自信将对面的辽军彻底击败。之前也早就直接把灵州给攻下来了。可种建中也知道,就算是三万辽国最为精锐的宫分军,也不会与一万已经完成列阵的官军对战。他们只会绕过去,分散开来劫掠乡镇。而官军的列阵以待又能坚持多久?迟早会被来去如风的敌人给拖死。
河北的广袤原野,就是骑兵们纵横奔驰的乐园。如果战场转移到河北,种建中没有自信逼迫辽人能停下来决战。他同样还没有自信,在会战中指挥数以万计的大军。河北军习惯于大规模的战争,一个平戎万全阵就要有十几万兵马组成,绝不是陕西这边,习以为常的是数千人的战斗。纵然伐夏之役的三十万兵力,也是给陕西缘边的地形分割得七零八落。
只不过将战斗局限在陕西,局限在当下,种建中却有着充分的把握。
歇息了好一阵,种建中此时已经回过气来,伤口处也不再是麻木的感觉,终于有了一点痛感了。
种建中双手握了握拳头,已经恢复气力。再拔出鞍后的马刀,血迹斑斑,却砍得卷了刃口。命人换上了一把长槊,他驱动战马前进了两步,更接近了种谔一点。
种谔瞥了侄儿一眼,回头又望向战阵,只有一句随风传来:“小心一点。”
冷心冷面的种谔说出来的话声也是冷的,只是其中也掺杂着浓浓的关心。
“末将明白。”
种建中向种谔行了一礼,离开种谔到了阵前,举起长槊将一队骑兵聚到身边。步兵的战阵两侧必须要有他们保护。在必要时,也要追击和迟滞溃退的敌人。回头望着旗帜,等待着他叔父的号令。
不过种建中还没有等到种谔的命令,就看见一名来自后方的骑兵直奔大纛之下。
“大帅!青铜峡那边传信过来了。”一名亲兵小跑着到了种谔身边,递上来了一颗从斥候手上收到的蜡丸。种谔回头看了看送信来的斥候,运力捏开了蜡丸,将里面两寸宽五寸长的丝帛展了开来。
展开帛书,匆匆看了一遍,种谔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怪异。疑惑、愤怒、安心以及沉思的神色,走马灯一般的在种谔脸上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