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匍匐在地上,几次想抬头,却都被一刻也不见停歇的箭矢给沉沉的压了回去。
宋人从城头上推下了一团团燃烧的草球,让他所率领的儿郎们大半暴露在火光中。箭矢撞击着铁甲,一声声或沉闷或清脆的响声连绵不绝。
纵然装备了宋人的铁甲,那么密集的箭雨中,总有那么几箭是甲胄防御不到的。以神臂弓的力道,三四十步开外被木羽矢射中,除了更为厚实的头盔,就是以胸甲背甲的坚固,也无法做到彻底挡住箭矢造成的伤害。
而且在城墙之上,连成一个音符的弓弦声中,还参杂着沉郁而厚重的嗡鸣,那是犹在神臂弓之上的破甲重弩在射击。
不知在何时——可能是在确定大辽各支宫分军也开始换装铁甲之后——宋人为了保证他们最为精擅的强弓硬弩的效果,所用的箭矢都已经改变了形制。大部分的箭簇改成了铸造,形制如一。几百支三棱形的箭簇摆在一起,甚至连每一条微微外凸的弧线都一模一样。这些是用于无甲或轻甲的敌人。
但另一部分箭矢则依然是熟铁锻造,可经过了不知什么样的秘术,锋锐远胜过往,箭簇上总闪着精钢的光芒。而最好的箭簇,据说用的则是数十炼的锻钢,就是配合专用的比神臂弓还要大一圈的破甲重弩才制造出来,箭杆更长,而箭簇却变得更为尖锐。
之前在代州和已经攻下的几处关隘中的武库内,曾经发现了大批的箭矢,铸造的锻造的都有,并给各部瓜分得一干二净——即便是铸造的普通箭矢,也远比辽国国内生产的箭矢更为精良。而锻造的上品,更是争抢的目标。
这些曰子以来,看着手中光色幽暗的箭簇,有不少人都发现了铸铁箭簇根本是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这一发现让包括乌鲁在内的契丹勇士都不寒而栗。这样的箭簇,只要泥模泥范能备得上,一间铁场一天怕不有几千支造出来了。
通过破甲重弩射出的破甲矢,轻易洞穿了宋人装备的铁甲,更是让多少自负盔甲不输宋人的武将们都暗道侥幸。今曰放弃在白天攻城,而选择了暗夜,乌鲁估计有三成的缘由就是畏惧宋人的破甲重弩。
可是,现在,夜色并没有如愿以偿的抵消宋人在弓弩上的优势。
每时每刻,乌鲁都能听到周围传来一声两声的惨叫,还有被压低了的呻吟。而乌鲁本身也被笼罩在箭雨中,只是因为趴在一条菜田的田垄下,深藏阴影内,方才幸运的没有成为目标。
但刚才躲避的时候,背心处却接连有了几下莫名的刺痛,乌鲁当时心凉了半截,直到躲到田垄下,才惊魂甫定的发现自己还活着。最坚固的背甲虽然没能挡下箭矢,但好歹减低了许多威力。但他多半可以肯定,他只不过是运气好,没有被破甲重弩给盯上。
不知何时,箭矢渐渐稀落了起来,然后就断断续续的射击。方才缭绕在耳畔的密集弦鸣一下消散了,但远处犹有微声随着风传来。
这边的宋人已经用光箭矢了,要么就是没力气再拉弓了。就连乌鲁的脑中都闪过了这个念头,但他几十年来的经验所锻炼出来的直觉立刻提醒他,绝不是这样。只是他手下的儿郎,却缺乏这样的直觉。
“不要站起来!”乌鲁的吼声迟了一步,几名族中的战士已经飞快的跳了起来,直接向城墙脚下冲过去。即便被宋人用强弓硬弩压制许久,但他们依然无所畏惧。
只是这样的勇敢,却形同鲁莽,他们仅仅冲前了两步,刚刚平息下去的弦鸣陡然拔高,近百架重弩同时发射,从前方射过来的利矢瞬息间贯穿了他们的身体,如同被正面猛击了一拳,倒仰着飞了回来。落地之前便没了声息。
乌鲁痛苦的一声低吼,用力的将脸埋进了土里。那几人里面可有他朝夕相伴的兄弟手足。一同狩猎,一同放牧,一同征战的手足啊!却在宋人的陷阱中送了姓命。
冰冷的土壤中蕴含的腥气让乌鲁逐渐清醒过来。
那是彻头彻尾的陷阱!但只有守军在有效的指挥和充分的信心之下,才能为敌人设下这样的陷阱。
如果是初次上阵的平民甚至是士兵,有很多都会在第一时间将手上的箭矢全都射出去。哪里可能会用射击节奏的变化来欺骗敌人?被恐惧和紧张擒获的新兵,就在耳边回响的口令他们也是听不见的。
冷静,这是战阵上最难做到的一件事。
但宋人这一回做得很精彩,很漂亮。乌鲁可以肯定,现在在城头上的,必然是南朝军中的精锐。绝不会是初次上阵的新兵和刚刚被征发的平民。
乌鲁都三十岁了,自幼生活在临近北方草原的土地上,从九岁那年射杀第一个阻卜人开始,上阵杀敌已经不知多少次了。他再清楚也不过,族中许多初次上阵的儿郎,在紧张的情况下,动作会变形,行动会失误,甚至拉扯弓弦都能滑手。就如他本人,九岁的时候能射杀一名来袭的敌人,靠的是运气,而不是箭艺。城上的守军,绝对都是上过阵或是久经训练的精兵。
乌鲁埋着头,身子紧绷着,须臾也不敢放松。
大概是方才暴露了位置,射向他这个方向的箭矢比之前更多了。之前的箭矢密度与现在比起来,就像是春雨和夏末的风暴在作比较,幸好位置不差,能依靠地形来挡住大多数的箭矢。
城墙上面到底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