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韩冈不以为然:“禁折变可就容易多了。不能因为长了疮就把好肉都割掉。”
冯从义的‘一条鞭法’,不是现在可以推行的,更不应当由自己来提出。
韩冈即便有一天能够主持朝政,他的执政方针也将是开源,而不是节流,更不是改变分配方式。
“这终究是大忌。暂时不要想为好。为兄现在还不打算成为众矢之的。”
冯从义皱着眉,他虽然仅是商人,可年轻人的胸中终究还是有着一颗不甘平淡的心。
韩冈正想再说几句,下人突然来报,说是章枢密来访。
冯从义一叹,不再争辩,起身先行入内。刚离开,章惇就到了——章惇与韩冈交情非常,有通家之好,他到韩冈这边,都是直接进门引至书房。
章惇来得虽快,却只看到了冯从义的背影。瞥了眼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杯盏,饶有兴致的问道:“可是令表弟,关西有名的冯四官人?在说什么呢?当不是家常吧。”
“正说如何富国富民呢。”韩冈半开玩笑半认真。
“富国富民?”章惇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起来,“何须如此,只要能够让四民各安其业,内不困于病馁,外不害于贼寇……”
“然后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各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韩冈笑着接下去。
“行了,不要背了。”章惇摇摇头,“待天下大同曰,或有斯时。如今,只是空言。”
“不去做当然是空言,但去做呢?终归能更进一点。”
章惇不以为然,“怎么做?说说倒容易。”
“夫子所论,不过仁、礼、中三个字。拿来教化百姓,使得人人可以读书明理。”
“不是仁和礼吗?”
‘克己复礼为仁。一曰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孔子笔削春秋,字寓褒贬,其目的也不过以此为手段,对诸侯的行为进行点评,由此传达他的观点。孔子一辈子所想的,就是天下归仁,通过克己复礼来达到目的。这是在论语中就阐明的关节。
而韩冈则加了个‘中’,中庸之道的中。
当年初入京,韩冈就在程颢面前大放厥词。那个时候,他对儒学的理解的确是太粗浅,失之浅薄。现在虽仍旧比不上程颢、程颐和王安石这样的大儒,可好歹都读通了五经,以及十倍于此的传注,可以用儒学来包装来自后世的学问,在于大儒们的交往中,可以不再落于下风。
不过若是为了教化万民,精深了反而无用。书、易难解,诗、礼难明,孔圣之道并不是那么容易学得通透的。
韩冈并不妄自菲薄,论才智最差也在中上以上,又在书籍和交流对象上有着他人难及的优势。他都用了十年方才能做到糊弄人,普通人要是想把儒学学通,穷十年之功的结果也不过是小成而已。这个时代,书籍就是一个大问题,而出色的老师更是凤毛麟角,要不然张载、程颢、程颐也不能聚起那么多学生来。
而这些事在韩冈看来,是纯粹的浪费时间。有那份时间和精力,好歹也能精通一门实用的学问。比如水利,比如财计,比如军事,比如刑名,都是经世济用的学问。
韩冈的想法就是将儒学简单的归纳为‘仁为本,礼为用,中为行’。做人做事以仁为本心,而礼则是规则,法律、道德甚至三纲五常之类的都可以当框子装进去。而中,就是做人做事要秉持中庸之道。知道这些就够了。
教授于人道理越简单越好。剩下的时间,就可以去学那些经世济用的实学。这样也能吸引更多的人来学,对于推广教育有着极大的好处。
章惇很早就知道了韩冈的想法,但他一直不以为然,现在也不过是重复过去的对话。
“浮屠有大乘、小乘之别。小乘者,重自度。大乘者,自度之外,还要度无量众生。自度已难得,何况度人?更何论度亿万众生?”章惇叹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玉昆,你的目标是在天下之上啊!”
“既然路在脚下,又明知走下去能达到,那为什么不走呢?不过是难一点而已。”
“不仅仅是难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