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半年来,官家可曾上殿,或是受邀入过宴席?”
杨戬摇摇头,“没再上过殿,也没有再入宴席。只是在养病。”
“难道就没有半点活动?”韩冈继续追问。他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全都向杨戬倾倒过来。
杨戬多想了想,而后回答,“擦洗的时候,也会动一动。”
“嗯。”韩冈点点头,看起来算是暂时满意了……
他当然知道,赵顼在发病之后,就没有再上过殿。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躺在福宁殿的御榻上。仅有的活动,除了眼皮和手指以外,就是帮他翻身、擦洗和针灸的时候,会屈伸一下肢体。
韩冈又专注的看了一阵病榻上的天子,依然是昏睡。再转头回来时,仍然不是问太医雷简,而是继续追问赵官家身边的内侍了。盯着杨戬的眼神显然更为犀利,甚至可以说是凶厉。
“官家这半年多来,有经常坐起来吗?!”
杨戬身子颤了颤,可能是被韩冈的眼神吓到了,“都是躺靠着。”他小声道。眯起眼睛努力回忆着,指着寝殿一角的摇椅,“大多数就在上面。只有很少的的几次坐起来过。”
“之前有过几次?”韩冈立刻追问,“究竟是多少次?”
“有过好几次,每次都有快一刻钟。”杨戬抬起头,飞快的答道。
“一刻钟啊……”韩冈感慨良久,然后问雷简,“知道怎么回事了?”
雷简点点头:“官家久卧气弱,坐得时间一长,就有了问题。”
向皇后握紧了天子的手,问道:“什么问题?”
“官家在躺椅上,其实也是半靠半躺,几乎没有完完全全坐着,又是很长时间的情况。今天一上经筵,身子骨一下适应不了,毕竟是卒中。”
“就这么简单?”向皇后声音虚弱的问道。
“官家的身体其实已经很虚弱了,现在都是在勉力支撑。”
“而且也不是简单的事。为了知道一点答案,不知用了多少人去寻找,解剖了多少尸骸。”韩冈说道。
向皇后疑惑起来,“解剖?尸骸?”
“是河东的事。”韩冈解释道:“河东的战地医院将俘虏的尸体解剖了许多,再加上牛羊。殿下也许不知道,河东的医院内的医工,已经可以把临盆的母羊肚子给剖开,将里面的胎羔放出来,再将创口给缝合上。七例之中往往能成功一例。再练习一段时间,成功的几率会更高,甚至高到用在难产的孕妇身上。也许再过些年,就彻底不用担心难产,还有腹中突发的恶疾。”
“这不就是华佗了吗?”向皇后惊讶道。
“现在哪里有华佗?只能靠多学多练。练得熟能生巧,也就不需要华佗了。”韩冈摇摇头。
“雷简,官家的病情是怎么回事?”沉默了很久的王安石开口问道。
“经过解剖之后,现在已经确定了卒中的病源,更重要的是为何发病。头脑是六阳所会之地,坐立行走,说话思考,都要靠头颅中的大脑。而卒中,确切的说应该是脑卒中,都是脑中的血脉破裂,就像是洪水泛滥一样,伤了头脑。”
“这样啊。”皇后轻声念叨着。
“血如流水,其姓润下。如果没有心脏不断跳动,将血压倒头脑中去,人身上的那些血液,早就因为自重,落到了脚踝上。长时间下蹲之后,猛然站起身,都会少不了一阵晕眩,这就是血行不足的缘故。官家这一回病发,很有可能就是血行不足的缘故。”
雷简的回答,大半来自河东战地医院总结的文章。其所说的这些发现,在很大程度上,都有韩冈的作用在里面。没有韩冈的指挥,河东的医院如何会去解剖人体,就是动物也不回。而那些总结,也是在韩冈的指点下进行的。
前线上的战地医院,其中的医工都是厚生司借调了太医局的人手派遣出去。从医术和药物,前方后方相互沟通紧密,保持着极为密切的交流活动。新的医疗手段,新的药材药方,接二连三的出现于世。虽然还没有发行内部期刊,但河东战地医院的医疗总结,那一篇篇论文,全都集结成册,发回京城的太医局来。
“那官家曰后还能外出吗?”王安石插话问的道。
“如果陛下御体稍和,出去晒晒太阳就没有关系了。”
雷简看着说得和气,其实已经给了一个姓质很严重的回答。他的话可以说是盖棺定论,好象是天子的病发,就是之前强行开设经筵的缘故。如果没有这一场经筵,就不会有赵顼的发病。
雷简在韩冈面前,虽说有交情,其实还是很有几分畏惧。但他这一回被找来治疗赵顼,并不是顺着韩冈的口风说话,而是依据太医局内部流传的文章来述说病情。
两次都是在接见外臣的时候发病,赵顼的禁足令,这一回可以安安生生的发下来了。从今以后,他就别想再上殿半步。
“官家,官家醒了。”一名宫女轻呼着,所有人都看见了,赵顼的眼皮动了动,然后睁了开来。
韩冈迎上了赵顼略嫌迷茫的视线,露出了一个诚挚的微笑,“陛下!可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