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上前两步,叫道:“太子殿下。”
“韩先生。”赵佣不敢闹了,老老实实下地,想向韩冈行礼。
“殿下。”韩冈不顾仪态的蹲了下来,与六岁的赵佣对视着,“殿下可知陛下到今天,已经做了多少年天子了?”
“……十五六年了。”赵佣想要计算了一下赵顼登基的时间,数着手指,用了不少时间。
“没错。这十五六年幸亏有天子,使得大宋比起太祖、太宗的时候,又兴盛了很多。西夏灭了,辽国败了,这在仁宗、真宗时,实难想像。但这都是天子的功劳。”
“嗯。”赵佣很高兴的点头,这是夸他的父亲。
“从王平章,韩相公,再到臣韩冈,无一不是得陛下所提拔,方能一展才华。如果天子的情况还能挽回,没人愿意放弃努力。可惜,不行了……”韩冈抬起头,对周围旁听的同事问道:“那张纸条呢。”
“玉昆!”韩绛惊叫,而在他的惊叫声用,也掺杂了皇后的惊讶。
‘不用担心。’韩冈向所有人作保证,拿起纸条,放在赵佣手中,赵佣果然认识字,“皇后害……”
“剩下的一个字是‘我’,陛下说,‘皇后害我’。”
“啊。”赵佣惊讶,看看赵顼,又看看向皇后。
“皇后是不可能害天子的。这点不用怀疑。”韩冈正色对赵佣道,“殿下!当今天子是史上难得的英主、明君。但现在的情况若是传出去,不说成了世人笑料,也会使天子过去十几年的辛苦全都成了泡影。太子,你能眼睁睁的看到这样的情况出现吗?”
赵佣终究年岁还小,几句就绕糊涂了。他摇摇头,“不能!”
“所以我们也一样不想看到。”
顺利的跟太子沟通,所有人都放下心来。
‘还真会说。’薛向咕哝着。
该怎么劝,薛向也知道。但他在太子面前出现的次数太少,留不下印象。见韩冈次数虽少,却肯定是印象深刻,皇后、王安石不说话,当然就只有韩冈出面。
章惇点点头,算是附和。
颠倒黑白是官僚的基本功。一件事,若做不到能正说反说,那就别写文章了。既然能将六岁的太子给说迷糊了,也肯定有这方面的特长。不过敢大着胆子直接将那张纸条拿出来,章惇自问也要多想一想,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陛下还能恢复。我们决不会这么做。但陛下的病,天下都没有能治的方子,都是能看天数。”韩冈叹息着,然后对赵佣正色道,“殿下,你愿不愿意为了天子分担一下责任?”
“知道了。”赵佣用力点头,小拳头握紧,“愿意!”
这能并不是谎言,而且合情合理。当然能让人相信,不过只是小孩子而已。现在赵佣肯定是还醒悟不过来。等到他长大,如果没忘,则肯定会明白。但不论是忘了还是不忘,却又能如何?
赵佣被说服了。这算是最好的结果,否则小孩子闹起来,真的没有办法解决。
章惇就在韩冈身旁,安心的长叹了一声。
‘啊’!来自内间的惊叫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激动,“官家醒了!”
宰辅们一个个抢进内间,向皇后也跟着,只是进去后没走上前。赵顼已经睁开了眼睛。原本一直在手边的沙盘早被拿开,现在手指就只能在床褥上划着。
‘什么时候醒的,汤药怎么没用?’宰辅们的心中乱作了一片。
“把沙盘拿过来。陛下有话要吩咐。”韩冈上前道。既然躲不了,就干脆正面迎上去。
拿到沙盘,赵顼开始在上面画字,‘六,哥’。
是在叫太子。而且看起来很冷静。
“陛下。”王安石有些激动,又强自忍耐。
宰辅们都屏住了呼吸,只听赵佣大声道,“儿臣在。”
‘改、名’。
啊。差点都忘了!
韩冈差点出声。
赵顼的名字就是登基时改的,之前叫做赵仲鍼。皇帝名字都要世人避讳,所以登基改名,基本上尽量用生僻一点的字,免得给世人添麻烦。
不过不管怎么改,终究还是会添麻烦。就是武瞾那样生造的字,也照样要避谐音的讳。比如山药,唐以前名为薯蓣,当唐代宗李豫登基后,就不得不避讳,改为薯药。到了上代的英宗赵曙为帝,又不得不改为山药。之后再没有改过,沿用到千年之后。
赵佣不太明白简单的两个字‘改名’是什么意思。王安石拉着他,详细的解释了一番。
并不狂躁的天子,各人望着无不心中生寒。
赵顼若是继续发狂,那还好说。现在一下就变得如此冷静,实在是出乎意料。毕竟是皇帝,纵使知道他再无爪牙可用,但积威尚在,不是寻常人可以轻辱。
只有韩冈放得开,他并不担心赵顼还能将他怎么样。安心的看着赵顼最后的表演。
“就是不能用旧名了?”赵佣点头,“儿臣知道了。”
他很机灵的跪下来,对赵顼道:“请父皇赐名。”
“‘煦’【注1】。”赵顼吃力的在沙盘上划着字,‘早、已、定、好’。
‘硬是留了一根刺下来呢。’韩冈想着。
注1:尽管现代,神宗、哲宗两父子的名字发音相同,只是音调不同。但在古代,赵顼的顼,在韵部中属于‘入声二沃’,而宋哲宗赵煦的煦,则是属于‘去声七遇’,发音相差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