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列的宰执都不是蠢人,韩冈只是不想担责任。只看他不正面回答吕嘉问的问题,就知道了。
章惇忍不住想笑一下,难得看见韩冈被逼得顾左右而言他。
国债这东西,第一要有信用,第二要有信用,第三还是要有信用。
但信用是不是强迫来的,没想好还钱的办法,就要发行债券,到时候失败了,可是要用朝廷信用来补上。
王莽是怎么败的,是从信用开始败的。
反过来说,明内外之分后,就能用更好的手段从内藏库中拿钱。
眼下将内藏库一口气掏光,那是特例。大部分情况,还是皇帝紧紧握住了财权,只从指头缝里挤出一点油水出来。每年六十万贯的补贴,相比起内藏库的总收入又算得了什么?迟早要回到正常的情况下。而现在韩冈的提议,就等于是留个了后门。
给了借据,又有抵押,还有还款的期限,且既名为债,又不可能不用偿付利息。这样一来,曰后就可以多从内藏库中借钱,给几张国债债券做凭据就好了。
“嘉问敢问韩资政。市井借贷,无不要保人。敢问这个国债的保人,是否是中书门下?”
由中书门下具结作保?开什么玩笑。这成何体统?!
吕嘉问一提,宰执们倒想起了这一茬。借款总有收不回帐的时候,那样的话作保的一方可就要连带着倒霉了。
见韩冈没有立刻回答,吕嘉问气势更高,“三司借钱,中书门下作保。万一还不起帐,是搬了政事堂的桌椅抵数,还是把架阁库中的字纸给卖了?”
见吕嘉问趾高气昂,韩冈轻叹。他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会被招上崇政殿,不论是韩绛还是蔡确、曾布、张璪,只要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奏章,就会立刻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只是可惜得很,他之前依然是枢密副使,奏章直抵御前案头,而太上皇后,看起来也并没有将自己的奏章给下面的臣子们传阅一番。
“中书门下不是作保。”韩冈淡然笑着,“天下至信之文,无如圣旨。圣旨起头都是门下,又有什么公文能比得上圣旨更有信用?历数朝堂,也只有盖着中书门下的钤记,才能让人信服片纸可值千金。”
他早就说了,这是要找补。吕嘉问既然从自己手中抢食,那也别怪他不给面子。
蔡确眨了眨眼睛,再看看韩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只是看见吕嘉问一下涨红了脸,才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
绝大多数圣旨,不论是践位大诏,还是赏赐、调职、救灾、礼仪,其抬头,都是‘门下’。
这是传承唐时圣旨的格式。唐代中枢,最早是三省并立,尚书、中书、门下。其中门下省审查诏令,签署章奏,掌封驳之权。所以天子的诏书,都是发给门下省。故而抬头为门下。
如今三省六部制只存空名,但政事堂的正式名称依然是中书门下。旧时门下省的封驳之权,依然留存。
既然借钱的是政事堂,出钱的是赵官家,那么要三司做什么?
章惇在摇头,薛向低头看着笏板,张璪双眼发亮,曾布反倒皱起眉来,瞪着韩冈。
除了前面的韩绛看不清表情,其他人的反应,尽收蔡确眼底。基本上都是知道韩冈的心思了。
章惇轻轻摇头,韩冈这是破门拆屋啊。
三司的设立,就是为了分两府的财权。治权、军权、财权分立,天子就能稳坐钓鱼台。
熙宁变法前,财权稳稳的控制三司使手中,计相为名,名副其实。但熙宁变法开始后,常平、农田水利、免役、保甲诸法皆本于司农寺,而由此得来的收入也归入司农寺背后的中书门下。三司财权从此为宰相分割。曾布当年与吕惠卿、吕嘉问不合,以至最后生变,正是开端于他贵为三司使,掌天下财计,而吕嘉问主市易,却只报与在中书的吕惠卿。
这就是财权之争。
没了财权,三司又算什么?
而现在,韩冈丢出所谓国债,不是站在太上皇后一边帮着说话,也并非打算推行国债敛钱,这分明是将钱跳过三司,直接送给中书门下。就算只是每年六十万贯也好啊。
天降横财!
蔡确轻咳一声,迈着方步慢慢走出班来。
因人成事,实是受之有愧。可既然韩冈送过来,他也就却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