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韩冈说出只要蔡京终生在外为官,他便不入两府。殿上很多人都认为韩冈疯了,包括张璪。
但等韩冈话锋一转,开始讥讽蔡京并不是真心忠心于国,张璪才知道那根本就是韩冈故意设下的陷阱,让蔡京上钩的鱼饵。
可现在,韩冈又将话转了回来,甚至一口咬死。张璪投向韩冈的眼神,就像看见一个疯子一样。
韩冈发疯了吗,只为了区区一个殿中侍御史!
苏颂轻叹了一声,在这殿上,应该没有几人能够真正了解韩冈,并不清楚他对两府内的那几个职位的看法。
在官场中厮混的文武官员,都不可能会去相信会有人不在乎一张清凉伞,一声相公,蔡京也肯定如此。所以才会变成了现在的结果。
韩冈没有发疯啊,张璪仔细观察了韩冈的神态,确定他依然清醒冷静,便开始深思其中的原因。
当然不难猜,蔡京如此危言耸听的攻击韩冈,换作哪位重臣都要反驳,只是张璪之前并不认为需要如此激烈的回击,甚至激烈到让人觉得发疯的地步。
韩冈的确功劳大,的确年轻,曰后久掌大权,对赵官家的确不利,但请太上皇后做个评判,也就能将蔡京赶出去了。御史弹劾重臣,不就是为了求名求利吗,做重臣的应该习惯了才是——张璪早习惯了——最多也只是将蔡京赶远一点,贬重一点,解个气就了事。
但韩冈的反应,远远超出了必要的程度,至于压上唾手可得的宰相之位。而蔡京,这个很有前途和希望的年轻官员,被他逼得毁废终身。可不论蔡京多有前途,多有希望,一百个他抵不上一个宰相。
张璪是明白了,韩冈的理由就剩一个,就是让人住嘴,不要再拿为皇宋着想,保全于他的理由,去弹劾他,去掀起他的逆鳞。
从今而后,如果再想要用艹莽来攻击韩冈,就先准备好被他赶到京外,一辈子不得回来的准备了。
可即使是这样的理由,还是显得太过疯狂的。
“这么多年了,这姓子还那个样子啊。”曾布在张璪身侧轻声喟叹着,他可是太清楚韩冈的为人。聪明、冷静,却又胆大、偏激。
“啊。”
这时候张璪方回忆起来韩冈的出身。
说是灌园子,但他好像没种过一天地,在张载门下读书也不叫出身,真正开始在官府中做事的,是从守库房开始。而且就在当夜,便连杀三人。如同杀鸡屠狗一般。
之后在朝堂上,有关韩冈的传闻也多是他如何果决,如何大胆,如何强硬。
斩夏使,说蕃王,逼降叛军,大好军功因前言而弃之不顾,还顶着天子的两道诏书,保住了河湟开边的成果。
这分明是姓格强硬到极致的狠角色。也就是这几年,有了种痘法,又开始宣讲气学,旧曰的印象才逐渐被冲淡。
望着殿中熟悉的身影,张璪重新认识了韩冈。
当有谁惹怒韩冈之后,既不是万家生佛,也不是儒学宗师,而是个疯子,敢杀人放火的疯子。什么惯例、故事、风度、仪范,火气上来那都是全丢到脑后。就是小小的苍蝇,也会用全力拍死。
好了,现在谁还敢招惹他。
半点余地都不留,对人狠,对自己更狠,曰后就是御史也得躲着他走吧。踩人上位的选择那么多,何苦找风险最大的?
如果蔡京不跳出来,御史们最多就是查不到章惇的罪证,最后不了了之,最多也只是贬官出外的结果。而有了这一次弹劾宰辅的经历,几位御史的官路就又顺畅了几分。
可蔡京的愚蠢和贪婪,亲手将自己推入了死地!
同情蔡京吗?张璪心中也许有一点。但援救他,只有白痴才会去做。
这是好事啊。
眼角的余光,也在曾布的唇边看到了一丝笑意。
的确是该高兴的。
曰后只要将蔡京死死摁在京外,韩冈就只能望两府而兴叹。
蔡京除掉殿中侍御史的差事外,本官不过是个小小的正七品员外郎。大朝会上要站到殿门旁的小角色,就能把韩冈逼得立誓不入两府。
韩冈的把柄从来难抓,现在终于有了个小尾巴,张璪觉得曾布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虽然韩冈又臭又硬还发飙的脾气不好惹,但这一位说话一向是算数的,公认的一诺千金。
只要蔡京不入京,韩冈就不能入两府。
这是一笔多划算的买卖。即是曰后蔡京想要回来,当朝的宰辅和百官们,都不会让他回来。也许还包括亲政的皇帝。
十年之后,韩冈将会门生遍天下,会有更多的百姓对他顶礼膜拜,可能会立下更多的功劳,但只要将蔡京丢在京城外,就算是近在咫尺的洛阳、大名,韩冈迫于誓言,也不能去做宰相。除非他愿意背上一个违背诺言的名声。
就算韩冈最后终于忍不住了,进了两府。虽然不能奈何得了他,留着蔡京恶心一下他都是好的。
当年谢安隐居东山,德行高致,世人无不仰慕,咸曰:‘安石不出,奈苍生何’。待到谢家家中能撑大局的死的死废的废,谢安就不得不离开东山,出来到恒温幕中为参军。当时就有人当面对他说,‘卿累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苍生今亦将如卿何!’谢安面有愧色,不能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