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博现在的心情就跟这些灰尘一样,乱哄哄的毫无头绪。
自己离开朝堂太久了,太后垂帘则不过区区一载,毫无旧恩可言。而朝堂之上,能够说得上话的几人,地位又远远不够。新党把持国政十余年,正人君子的亲族全都断了上进的通道。到现在为止,最高的也不过是一个侍制,想要说动太后,他们的份量还是太轻了。
而且自己与韩冈的关系更是恶劣,朝中几乎是无人不知。现在韩冈立下如此大功,想要巴结奉承的一干小人,恐怕都要争先恐后的踩上自己一脚,以求能够让高高在上的韩冈能够多看他们一眼。而朝堂上的其他人,更不可能为了文家,而与韩冈交恶。
是不是富弼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计划着要跟韩冈联姻?
一个两个都是一个样啊,富弼的所作所为,让文彦博想起了韩琦,为了维持门楣,脸面丢一边也无所谓。
可有韩冈在朝堂上为其张目……甚至都不要韩冈说话,只要看到其与韩冈的姻亲关系,其他人自然会绕过富家去。
难道最后要求到韩冈头上?
文彦博虽老,却还是不甘心。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挣扎良久,文及甫只听得老父一声长叹,挺直的腰背弯了下去,高大的身躯仿佛缩了起来,整个人更佝偻了几分。
“去拿纸笔来。”文彦博的声音中充满了疲惫,“为父要写信。”
稿纸铺在文彦博的面前,笔墨也准备好了。但文彦博面对稿纸,却久久不见落笔。
过了好半天,他方才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始慢慢书写。笔端仿佛有千钧之重,让文彦博无法像往曰一般笔走龙蛇。
在旁只看了两句话,文及甫的心就咚咚咚的跳了起来。这是给韩冈写的输诚信,是要向韩冈低头啊!
这么多年过来了,终究还是要向韩冈低头认输,文及甫心中一片悲凉,就是当年韩冈只是区区微官的时候,还做着枢密使的老父就已经奈何不得他,到了如今,更是气焰煊赫,让自家老父不得不低头了。
“相公!东京的急报!”
一名仆役匆匆赶来温房。
文彦博手一抖,大大的墨团出现在纸面上。
看着被污损的稿纸上除了墨团之外的区区百余字,文彦博丢下了笔,对仆役说:“拿来!”
这是来自东京城的最新消息。
文彦博展开来一看,动作立刻就凝固住了。短短数百字的纸页,他却看了足足有一刻之久。
双眉初时越皱越紧,但不久之后,就与脸上的皱纹一起舒展开来,到了最后,他竟放声大笑。
文及甫惊得目瞪口大,多少曰子没见父亲笑得如此酣畅淋漓。
“大人?大人!”
文彦博精神振奋,抬手将桌上的稿纸揉成一团丢掉:“这下就好办了!”
文及甫茫然不解,只能呆滞的看着父亲。
文彦博这一回没有为儿子的一张呆脸而生气,反而笑着问:“知道沈括是哪里人?”
文及甫眨巴了两下眼睛:“……开封府的沈括?……好象是两浙……对没错,就是两浙!杭州的。所以当初先帝才会派他回两浙体量两浙新法推行情况。”
“嗯。”文彦博点点头,又问:“李定呢?”
“好象是扬州的。”
“吕嘉问呢?”
这又跟吕嘉问有什么关系?但文及甫不敢问,“吕晦叔乡贯莱州,他自然也是。”
“不,”文彦博摇头,“他是淮南寿州的……他什么时候帮北人说过话?”
吕嘉问如果从吕夷简那边算起来,他就是淮南寿州人,比江南离北方近一点,但依然是南方。
可若是说祖籍,吕嘉问则是京东莱州,说起来跟韩冈的祖上就是一个地方出来的。
但吕夷简、吕公著、吕公弼能说自己是北人没问题,他们的立场说明一切。但吕嘉问要说自己是北人,包管一群人吐他一脸口水。然后指着地图问,知道寿州在哪儿吗?!——他什么时候不都是站在南人那边?!
“韩冈是哪里人?”
“关西。不过祖籍是京东……大人这有什么关系吗?”
“有。”文彦博点头,随即又大笑起来,“既然韩玉昆有心,老夫又如何不捧个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