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规定,犯杂讳者将降入第五等,为同学究出身,还是有官做,只不过进士出身的资格就没了。而进士资格所拥有的选人阶段跳级晋升的权力,当然也就与之无缘。
“何苦折腾人。”韩冈如是说。
历代天子,包括太祖之前的列祖庙讳,但凡能考中进士,基本上都不会犯这等大错。但万一太
后和太皇太后祖辈的名讳,被不知情的考生误写了,比如向太后的曾祖向敏中,有哪位考生在考卷中写了‘敏中’二字,没有用其他字代替,也没有减一笔或增一笔,便是犯了杂讳,是要被降入第五等。
在韩冈看来,这样未免太冤了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些禁字禁词列举下来,事前发给考生。
听了韩冈的吩咐,为首的考官王存随即问道:“敢问参政,万一有犯讳字词没列举出来,之后在考卷中又被确认是犯讳,该如何论?”
“自是罪在尔等。”韩冈干脆了当,“考生不问。”
有蹇周辅等人的前车之鉴,王存等人都相信韩冈说到做到。而且韩冈这般做,又有化解之前为黄裳发落蹇周辅等人在士林中的非议,当然容不得人违逆。
王存等一众考官哪一个都是人jīng,没人一人反对,低头领命而去。
待这一众退了出去,旁听的张璪对韩冈道:“玉昆,你如此说,怕是音相近的字词,只要稍有犯忌嫌疑,都会被归入禁止之列。”
“换种说法就行。”
比如薯蓣在唐时变成薯药,英宗时再从薯药变成山药,都是为了避讳。连名词都能变,遣词造句中,变一个说法,又有什么难度?而且后世这样的情况也多,韩冈早习惯了。
的确如张璪、韩冈的预计,众考官午后交上来的是密密麻麻的三张纸。
张璪皱着眉头看了半刻钟,抬头问韩冈:“‘敏而好学’怎么办?换种说法?”
韩冈从张璪手中接过那几张纸,看了几眼,递回给王存,“双名不偏讳,相信诸位应该明白。”
犯讳最主要的就是人名。人名有单名双名之分。双字之名,只有同时犯了两个字,才算是犯讳。若仅仅犯了其中一字,并不算犯讳。但王存等人罗列出来的犯讳禁字词,却是连犯了双名中的一个字,都被列入了犯讳的行列。
韩冈也不知他们是故意上眼药,给自己难看,还是的确是小心谨慎,害怕之后出漏子。反正这份列表公布出去必然惹起一番轩然大波。
“请诸位回去后再用心改一改。”韩冈挥手将众考官给赶了出去。
“玉昆,其实也没必要这般麻烦,你我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这也是臧否人物的手段。”张璪说道。
“不教而诛,可乎?”韩冈摇摇头,“前贤不言,虽自有其理。但在韩冈看来,因小过而黜贤士,也非朝廷本意。”
无论人和事,只要刑统与编敇中不见言及,便不能算是犯法。尽管如今书写判词,依律是得将判罚所引用律条写明,但很多时候,衙门里的判决也有凭心而断的情况,判词中亦多有牵强之处。
在韩冈看来,法无明令禁止者,即为可行。这样的想法若能成为朝廷行事的圭臬,很多事就能少了阻碍。当然,更重要的是眼下能为自己发落蹇周辅之事,在道理上占据制高点。本质上,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的确非是朝廷本意,否则殿试就不会不再黜落。”张璪洒然笑道,“就按玉昆你说的去做好了。”
韩冈真想要将这件事做得好,就该是密奏太后,让太后下诏。现在这么做,倒像是收买人心的路数。但以参知政事的权柄,又得太后的宠信,韩冈这般做,纵有人想要反对,又能找谁去讨公道。更何况韩冈这是讨好今科和rì后的考生,朝臣撰写奏章、公文时也能有所参考,谁反对了,立刻就能在士林声名尽丧。
可长此以往,恐非朝廷之福。权臣就是这么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不过怎么说,那也是多少年之后的事了。
张璪冷笑起来,自家再过些年就要致仕,也不指望能够活到八十九十,韩冈rì后就算有什么不轨之举,也轮不到自己来cāo心——就算cāo心也没用,连殿试时的考题科目都改了,何况提前列明禁字词?
张璪想得通。
数rì之后,当集英殿敞开大门,迎来四百五十余位省试选拔出来的预备进士,摆在他们的小桌上的,除了笔墨纸砚和各人姓名籍贯之外,就有着一张列满犯讳字词的印刷单。
当然,还有出自韩冈手笔的考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