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你说如何?!”
太后没有给赵煦思考的时间,更加强硬的问着。
赵煦发觉自己难得的成了殿中的焦点,臣子们的视线都投到了自己的身上,甚至能感觉到其中许多还带着责难。似乎是在责备他没有即刻回答太后的问题。
‘为什么要责怪朕?还当朕不知道真相?’
赵煦怒火中烧,火焰烧灼着五脏六腑,血管中也好似有岩浆在流淌。
世上无数人都在说自己是弑父弑君的罪人。自己的祖母和叔父,都借此为由,要致自己于死地。
可父皇卧病在床,谁最为得利?父皇驾崩,又是谁最为得利?
父皇驾崩,被太后和宰相直接归罪于当时只有五岁的自己,说是阴差阳错,孝心做了坏事。
赵煦曾经对此深信不疑,但随着年纪渐长,就越发难以相信此事。
将罪名归咎到一五岁小儿身上,也亏他们有脸说出口?随口一句就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天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一件事?难道不是控制着福宁殿的人最有机会,也最有可能?
‘官家,姐姐今天说的话你记好了,别对他人说……你父皇驾崩有蹊跷。’
亲生母亲只在自己耳边说过这句话,也仅仅说过一次,没头没脑,更没证据,但已经牢牢刻在了赵煦的心里。
当时福宁宫内,父皇身边都是太后安排的人,死掉的御医又是那位韩相公所安排。给自己定罪的,是他们两人,父皇驾崩后,最后得益最多的,也同样是他们两人。
自己当时只是五岁孩童,看不出情弊,但之后想过来,什么话都是他们说的,一句话定了罪,自己就成了弑父的罪人。
赵煦曾想过,迟早有一天要将真相揭露给世人,洗脱身上的冤屈,让世人明白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但现在还没有到哪一天,来自太后的催促,是赵煦所不敢忽视的。
仿佛张开大嘴的青竹丝,又仿佛亮出尾针的黄蜂,面对太后的质问,赵煦的双唇已全然不见血色。拳头握紧又放开,低下去的面孔有着这个年纪所不该有的怨毒和狰狞。
他想说一句朕要亲政,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到了嘴边的话,竟变成了,“孩儿尚年幼无知,又未成婚,并非亲政的时候。”
话声从牙缝中挤出来,旁边的小黄门听见,立刻放声传达了出去。而赵煦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一时间瘫软在御座上。
……………………
章惇十分遗憾。
赵煦这个岁数,正是年轻气盛,爱闹别扭的时候。现在为群臣凌迫,发脾气的可能性自是更高一点。
只要他敢说一句请太后撤帘或是朕要亲政,不孝的罪名,立刻就能加到他的头上。
没想到他这一次会这么知情识趣,章惇眼中有掩藏不住的遗憾。太后询问赵煦自己的意见出乎意料,可如果赵煦闹起脾气,倒是能彻底解决了他,但现在,却是要多等些年了。
只是眼角的余光中,章惇发现,韩冈的眉心微皱,显是对这一结果并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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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还是想通过臣子们的选举得到结果,而不是因为皇帝自己想法而继续垂帘。
可惜,太后的无意之举,破坏了这一次重挫皇权的机会。
赵顼和赵煦两父子给了他太多机会了,要不然不会有重臣议政,不会有廷推,韩冈只会尽力去推动技术的进步,推动生产力的发展,将变化交给未来,而不是主动去改变政治制度。
但不知是幸与不幸,在几次变故中,不想放弃机会的韩冈,走上了一条他早年完全没有打算走上的道路。
现在,已不可能再回头的他,也只能继续走下去了。
他望着台陛之上。
不管对手是谁,也不管前路有多曲折,也只能继续走下去了。
……………………
吕惠卿已回到了驿馆中。
但他进门后,上来奉承的官员一个都没有,份外让人体会到孤家寡人这一现实。
吕惠卿自嘲的笑了,等到今天在殿上发生的一幕传扬开,身边怕就是更萧索了。
但吕惠卿笑得很开心,
失败了?
不,成功了。
经过今天的事,天子和太后之间的嫌隙越发的深了。
这才是他日后立足朝堂之本。
只要再稍等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