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持剑,一手持鞘,皇帝就这么冲了出来。
青玉、金铜、犀角、蟒皮制成的剑鞘花纹精美,完全是一件装饰品,但鞘中的细剑却是名工大匠以百炼精钢所制,犀利之处,只需轻轻一划,就能割开皮甲,若是握在高手手中,挺剑直刺,能轻易刺穿板甲。如果放到市面上,此剑能以千金出售。即使在宫中,也可算得上数得着的好剑了。
这是军器监旧年献给先帝的礼物,代表了当时军器监的最强工艺。
赵煦在登基后,就从存放熙宗皇帝遗物的显谟阁中拿了过来,以示不忘先帝之志。
杨戬紧紧追在后面,他身上的衣服有一道长长的破口,奔走间,皮肉在破口中时隐时现。
他脸色惨白,气急败坏,方才要不是躲得快,就要被开膛破肚了。
他也不顾自家衣衫不整,高声叫道,“官家疯了,快拦着他。”
殿中的宫人忙围了上来,赵煦就将手中长剑一阵乱挥,把人都逼开。
杨戬追得快,眼前剑光一闪,剑尖擦着鼻子掠过,登时倒竖,给吓得停了步。
赵煦冲到门前,剑指童贯,叫道:“让路!”
又回头挥了一剑,“都闪开,不许上来!”
赵煦疯了一般,宫人围作一圈,却都不敢上前,怕被剑劈到,也怕赵煦不小心自己伤到自己。
“官家,息怒,官家,息怒!”
杨戬颤声叫着,再没有方才凌迫君上的快感。
赵煦其实离得他很近,旁边又有这么多帮手,只要扑上去,就能将皇帝给扑倒。
可天子手中长剑那般锋利,要是扑上去时有个万一,失手让皇帝受了伤,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投鼠忌器之下,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不过,也没人敢让开。
赵煦的长剑又指回童贯,剑尖压在他的胸前。
“让开!”皇帝叫道。
童贯站得纹丝不动,眼睛向下,不屑的瞟着在胸前颤抖的长剑。
“官家仔细手,奴婢只有一颗忠心,一条贱命,被官家杀了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可要是官家不小心伤了自己,奴婢可就万死莫赎了。”
童贯的话中满是讽刺,赵煦的脸霎时涨得通红。
本是少年人,又是被下贱的阉人所辱,顿时恼羞成怒,拿剑的右手不管不顾的向前一递,当即就扎进了童贯的胸
但剑尖刚刚沾到皮肉,便再也动弹不得。
童贯的双手如钳子一般紧紧攥着剑身,鲜血从指缝中溢出,
“放手!”
赵煦一声喝,拿着剑的右手也随之一拧,就要硬生生的将童贯双手给剐开。
童贯眼疾手快,左手一伸,就叼住了天子细瘦的手腕。只轻轻一捏,赵煦便是一声痛叫,再也拿不稳细剑,被童贯给夺了过去。
童贯已经松了手,赵煦的手腕却还一阵阵的抽痛。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赵煦乱了方寸。从小到大都没挨过打,身边的宫人连大声一点都不敢,赵煦还从来不知道,挨打竟然会这么痛。
手中没了依仗,童贯更是毫无顾忌的动了手,恐惧心充满了赵煦的胸臆。
区区一个内侍……区区一个阉人……
在心里不停咒骂着,可仰头看着铁塔一般的童贯,还有童贯手中的细剑,赵煦却连呵斥都发不出一声来。
童贯随手将长剑丢到一边,哐当一声,赵煦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废物!
同样的词语,出现在童贯、杨戬、诸多宫人,甚至赵煦的心里。
童贯摊开双手,掌心鲜血淋漓,无比冷静地笑着,“官家,你自己看看,这门……奴婢能让吗?”
赵煦不敢回嘴,他被毫无顾忌的童贯吓到了。失去了皇帝这个身份的保护,他就只是一个被惯坏的体质虚弱的少年。
童贯居高临下,盯着一步步向后退开的少年天子,“官家疯了!还不快去通报太后!”
杨戬等人终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四五人合力,将赵煦给架了起来,七手八脚的押到了床榻上。
“快去请太医开张安神的方子,让官家好好睡一觉。”
杨戬看着两名孔武有力的粗壮宫女将皇帝压在床上,方回头看童贯鲜血淋漓的双手:“伤得重不重?”
童贯摇头,“不算重,回头请太医包扎一下就好。”他看了看杨戬,“还是先看看你自己吧,赶快回去换身衣服,把脸也收拾收拾。”
“等官家睡着了就去。”杨戬摸了摸鼻子,疼得龇牙咧嘴。
童贯看着他的模样,“这一脚够重的。”
杨戬忍着痛,摸索了几下,“幸好骨头没断。”
童贯笑了起来,“幸好没断,断了可就不能留在官家身边了。”
能跟在天子、太后等贵人身边,相貌上至少得做到五官端正。鼻骨断了,相貌有缺,肯定是要被调走的。
“离了福宁宫,还能多睡几个安稳觉。”杨戬的话瓮声瓮气,回头望了一眼,不知被怎么教训,御榻上这时没动静了,他怅然长叹,“真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是啊,”童贯也迷茫起来,“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