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宝寺铁塔之下,已经变成了一片工地。
开宝寺福生院新天王殿的地基上,云集了数以十计的官员,以及同样人数的僧录司的紫衣大师们。
工地上到处尘土飞扬,黄沙、碎石、水泥、钢筋等建筑物资,也举目可见。
寻常时候,这些贵人们总是对这等脏乱之地敬谢不敏,离得越远越好。不过今日,却不得不在这里灰头土脸的候着。
一名身穿五品袍的官员等得心浮气躁,一看到有人奔进,便抓着他吼道,“韩相公什么时候才会到?!”
来人什么都不清楚,张大着眼睛根本不知说什么,旁边有人叹道,“方才不就说了,章相公和韩相公还在军器监。等吧,要是蒸汽机车没问题,怕是得中午之后了。”
更后面一点,两名青袍的小官交头接耳,都是面目苍苍,双手粗糙,典型的工程出身的官员。
“看来两位相公还是更看重蒸汽机车。”
“谁说的?光有机车,没轨道怎么走?日后遇水架桥,少不了这钢筋砼来造桥墩。别忘了,砼这个字,还是韩相公生造的。”
时至今日,大宋铁路的总里程已经超过了一万里,其中作为干线的复线铁路有五千六百余里,而剩余的支线铁路,其里程每天都在增长。
但目前几乎所有的铁路里程,基本上都是在平原上铺设完成的,连稍大一点的河流都使用专门设计的列车渡船通过。而过黄河时,更是得卸货过河再装货上车。
铁路架设的真正的难点就是在桥梁架设,以及山区道路铺设上。
窄一点的河流,用木桥就能跨过去,石桥费些事,也成本高一点,可也不是什么问题。但长度超过百丈的大桥,修建难度就急剧上升,到现在为止,因为技术上的原因,尽管建桥计划定了一份又一份,却还没有开工建设其中任何一座。
最大的问题,就是桥墩难修。坚固能抗洪水的桥墩,不是往河里丢石头就能建起来的。
但现在有了钢筋砼,也就是人工所造的石块,有足够的强度,而且大小随意,即使是黄河洪水,只要造得足够厚实,也一样能抗扛得住。
而且钢筋砼石不仅仅能够造桥墩,房屋的柱子也同样可以使用。眼前这一座待建的新天王殿,正是要用钢筋砼来造最重要的二十四根大柱。
而这座天王殿,也是世上第一座使用钢筋砼作为主体结构的建筑物——因而才能引来宰相亲来主持开工仪式。
“知道不知道为何韩相公不先造新桥,而是拿来造这天王殿?”
回应声音小了点,“秃驴死不完。”
虽是压低了声音,可‘秃驴死不完’五个字,还是引来了周围一片低低的笑声。
新式的建筑,新式的设计,上上下下都没有经验,肯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既然如此,自然不能让学生、议员,以及普通百姓承担如此之大的风险。倒是不事生产,又传播异论的秃驴更适合做试验品。
虽说这是人们的猜测,不过归根结底,还是韩冈对佛门的态度始终如一,从早年开始就没变过,以此为人所知。话说回来,就没人见过韩冈对哪一门教派有过好脸色。
“可怎么说,都是被放在后面。”
“要陪着章相公啊。朝中最看重蒸汽机的可不是韩相公。”
……………………
运行中的机器发出轰轰的噪音,阵阵浓烟从烟囱中直喷向天空。
巨大的锅炉架在底盘上,炉中的火焰,随着炉门有节奏的开启关闭,从中探出,然后又被一铲铲石炭给压了回去。
一阵蒸汽喷出,车上两个巨大的飞轮旋转起来,通过碗口粗细的铸铁连杆,驱动最下方的车轮。
钢铁的车轮一点点的动了起来,从慢到快。如同一只静静趴伏的巨兽,终于有了动静。
一群人围着轨道上缓缓启动的蒸汽机车,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们是造出这一只钢铁巨兽的人们,如同看见儿女蹒跚学步时一般欣喜。
而稍远一点的地方,又有一群官员围着中心处的两人。
章惇抬眼扫了一圈周围,尽是带着谄媚笑意的面容,根本看不出他们为蒸汽机车成功而欣喜。
嫌恶的瞥了这些官员一眼,望了望哼哧哼哧开始龟速行驶的列车,他偏头问身边的韩冈:“时速能到多少?”
韩冈道:“最高每时辰二十五里,稳定运行则是二十里。”
章惇道:“还不如马。”
一个时辰仅能前进二十五里,的确不如马车的速度。
章惇又问:“一次能走多久?”
“这几天一天十二个时辰运行,平均要坏三次,每次维修差不多都要两刻钟到四刻钟。”
章惇摇头,“还是不如马。”
铁路上的挽马累了、病了,到下一个站就能更换,如果是伤了,从辕上解下来最多只要五分钟。若是轨道上的列车,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停下来修上半小时、一小时,这铁路运行图就彻底乱了。
说话间,一声汽笛响起,这个世界第一台蒸汽机车离开了军器监的汴水码头,沿着钢铁的轨道,向着五里之外的仓库区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