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这三次上京,再往前,可就是熙宁初年了,意气奋发的时候,怎么也不可能会有‘明月何时照我还’的感怀。
继续往前追溯,那就更不可能了。这一首是晚年的风格,早些年的风格,却不是这个路数。
王旁怎么想,都觉得每一条说得通,心里烦了,就问韩冈,“到底是什么时候给玉昆你寄的信?”连口气都变了。
韩冈叹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记不太清楚了,年纪大了,记性也变差了。上一回见外官,怎么看怎么面熟,就是想不起人名。不小心就沉了脸,倒把人吓得直哆嗦。”
韩冈打着哈哈,王旁就瞪着眼看他。韩冈低头喝了一口茶,然后一脸无辜的看回去。
王旁也只能干瞪眼了。韩冈一推干净,谁能拿他有办法?
回头再看韩冈带来的这首诗,王旁越看越确定是父亲的风格。文字朴实,炼字却精到,一个绿字当真是超凡脱俗,江南之忆无过于此,在王旁整理出来的近两千篇诗文中,都是能排在前十、甚至前三的杰作。
即使以王旁的见识,也可以就此下论断,这绝对是可以流传千古的名篇。
如此能传之千古的诗篇,文字上又与朝堂绝无瓜葛,怎么想韩冈都没必要伪托给父亲。
说实话,换做是自己,王旁都不觉得能忍住贪心不去冒领了。
想到这里,感激之心油然而起,王旁站身起来,向韩冈深深一揖,“多谢玉昆。”
见王旁不再穷究,韩冈笑了起来,同起身,回礼道,“总不能让岳父的心血之作就此蒙尘。也好让后人知晓,皇宋也有不逊杜工部的圣手。”
一听韩冈拿王安石比杜甫,王旁脸都发亮了。
王安石推崇杜甫是有名的,曾亲自为杜甫编纂诗集。士林之中评价唐人诗文,也都是杜甫为尊。
李白在世时,已经是名满天下,而杜甫,则是一生不遇,过世后,诗文也没有得到太高的评价。
抑李扬杜之风,起自晚唐之时,入宋后尤甚。
太白虽高,但他的风格却没多少人学,杜工部的诗,却是宋人趋之若鹜,评价告到无以复加,按王安石的说法,就非人之所能焉。
在士林中,若说哪一篇诗文,有少陵之风,那就已经是很高的赞许了。若说哪一位诗人,能媲美杜子美,那更是了不得的推崇。
虽说韩冈是有名的从不做诗文,但传说中那一首题在西太一宫壁上的小词,与王安石的两首交相辉映,还有《九域》开篇的那一首,都是第一流的杰作。尤其是西太一宫题壁一篇,在士林中被誉为道尽秋思,秋思之祖,于秋思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韩冈一直都绝口否认他是两篇曲子词的作者,可世间很有些人认定了韩冈他只是不想写,是打算引导世间风气,绝文华,重义理,其实本身水平和眼光肯定是第一流的。
王旁尽管不至于把韩冈神话到这等程度,但也是觉得韩冈的确是在诗文上有才华的。韩冈说王安石的诗文不让杜甫,王旁听了,自是欣喜不已。
韩冈也不是闲得没事。只是今日清闲,就顺便把该做的事做完。
王安石的这一首《泊船瓜洲》,因为经历有别的缘故,并没有出现,在韩冈看来实在是太可惜了,也就顺便弥补一下。
其实王安石肯定还有许多佳作消失在变动的历史中,可惜韩冈就记得这么一首了。
还有从小背下来的陆放翁、辛稼轩的杰作,等有空,悄悄命人刻在哪里的石壁上,再留下他们的名字。想到后人会穷搜史籍,去寻找那些或许不再存在于世界上的名号,倒也可发一笑。
反正总不能像《九域》里的那一首临江仙一般,把后世的名篇都写进小说里,那样可真是没脸皮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韩冈告辞离开,王旁送了韩冈回来,王檀跟在身后,看到放在桌上的诗文,纳闷的问王旁,“姑父今天来家里,难道就是为了还这首诗?北面难道不打仗了?”
王旁他本来还以为是为了赵世居的案子呢,毕竟在京中高层开始传了,王旁当初差点就被牵扯进去,还是韩冈和吕惠卿联手帮忙。现在要翻案,过来问一问也正常,只是没想到韩冈都没问。
‘或许真的是心情好吧。’王旁想。
毕竟海军赢了一把大的,杨从先帮都堂把脸面给挣足了,章惇昨天都开了宴,韩冈心情好也正常。
不过话不能这么对儿子说,王旁板起脸,“你姑父能来家里,自是对辽事有十足把握了。想那辽国,海军孱弱,陆上又不能破我河北河东的边防,等到北海舰队主力齐集,东可攻日本高丽,被可攻辽东辽西,就是析津府,沿着河上去,同样不在话下。大势在我皇宋,宰相自是有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