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的目的地新生医院,设在了外城西南的二圣庙。
这是按照灾伤条例,灾后设立临时的疫症病院,将疫症患者集中到一处来医治。
将新生医院设在二圣庙,还是黄裳决定的。
庙中二圣,是仲由、端木赐,也就是子路、子贡。尽管科举制起自隋时,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有传说庙中两个活在隋前千年的圣人弟子对科举极为灵验。许多参加贡举的士子,都会在考试前过来参拜一下。
不过换个说法,就是每三年才得兴盛一回,平日里,香火少,客人也少。比起香火鼎盛的寺院,或是其他宫观,更加适合作为疫症病人的治疗所。
过去还有将旧军营改作医院的习惯,如果直接在新城中寻一座军营做临时医院其实更方便一点。可是以如今京师的地价,像军营这等占据大片地皮的场所,正在使用还好,一旦闲置下来,就像苍蝇永远不会放过飞进粪坑的机会,今天早间在汴阳坊遇到的那些人的主家也绝不会放过。
仅这半年来,从黄裳手上就批了十四块城中的地皮。有老旧官宅,有府属官产,都拿出去扑买。至于军营,归属于枢密院,更是一批批禁军调出城,一座座营房卖出去。新城的五十里城墙之内,几乎所有的空地,都已经被开发或是预定被开发了。
说起来京师地皮的扑买是价高者得,其实也就是京师本地的大族多一点,宗室、贵戚们占了其中的大部分。如今天早间那等派人去贫家里坊搜罗房契地契的,在这群人中,还只能算吃残羹冷炙,根本排不上号。
有一等有能耐的,全都是做大买卖,手大心也大。瓜分了官府和枢密院放出的地皮不说,还收买了几家报纸,呼吁把京师的几座监狱给迁出去——府狱、台狱、大理寺狱,占地都不小。更有甚者,甚至打上了开封、祥符两赤县县衙的主意。
名义上,开封、祥符两县分掌东京城东西两侧,但实际上,一直都是开封府府衙治城中,县衙治城外,因而今年年后就有风声说,干脆就把两座县衙搬到新城外去,这样县中衙役去乡里办事方便,城内也能多上一坊之地。
黄裳知道风声从何处起,谁在打主意也清楚得很,他本人对此也很恼火,官府的威严竟然被贪欲踩在脚底,只是在都堂中,在议政会议上,黄裳的想法并不占主流。两位相公放任,以至可以说是鼓励宗亲贵戚往这方面发展。不论是互利互惠,还是养猪待杀,黄裳都不便就此事有所异论。
反正就是看着吧,看其起高楼,看其宴宾客,看其楼塌了。知道进退还好说,若是继续不知好歹下去,黄裳知道,都堂诸公真不介意拿着几个民愤极大的换一换民心。
经过了几处正在兴修楼房的工地,离开了让黄裳心思波动的主因,车速忽然慢了下来。
正在假寐的黄裳睁开眼,伴当探头向窗外看了看,回头道:“五郎,到了。”
说是到了,其实离山门尚有半里的林荫道。前方两重鹿角挡路,只留了中间一个路口供车马通过。有一队士兵在路口守着,免得游人乱闯乱撞,误入医院。
早一步得到黄裳亲随的通报,远远的看见黄裳的仪仗和马车到了,把守路口的官兵便将鹿角搬下路,行礼恭送车队通过。
行了半刻,终于抵达山门。此时已过了未正,下午两点多了。阳光暴晒了半日,蒸腾的湿气稍稍消退了一点,可又热了几分。马车还没在二圣庙的正门前停稳,一股浓浓的醋味和石灰水的味道就传了进来。
黄裳从车上拾级而下,迎面是十几位一身蓝布制成的罩袍,手上手套,头上布帽,脸上口罩的蒙面大汉。换做晚上来,就跟打劫的没两样了。而且其中一多半还戴着眼镜,从头到脚全都给罩得严实,黄裳都看不见他们的脸。
一群人队形有些乱,显是匆匆忙忙自庙中出来的。
黄裳看看他们,又左右望望,稍远一点的地方有几辆马车,车厢上都有着医院系统独有的杏花纹章,那是运送重病病人的救护车。这种车能在大街上随意超车,即使遇上官员的仪仗也不需避让,。车上车夫慌慌张张的样子,看起来也刚刚被人从正门前赶走。
领头的这时取了口罩走上前来,留着短须、相貌普通的中年人,露出来的面孔上,见不到一丝笑容,“大府,下官穿戴在身,不便全礼,还请恕罪。”
“焦院长。”黄裳看见他这般模样,惊讶着,“都忙成这样了!?”前日刚刚在议政会议上任命的医院院长都披挂上阵,这情势到底有多危急,“要不要再调些人手给你?”
“多谢大府,下官这边是多多益善。”焦院长先道了一声谢,考虑了一下,“护工要多一点,疫病也不是什么疑难重症,就是需要足够的人手照料。医师的话,最好能从军医院那边调几个。”
包括这位焦院长在内,新生医院基本上都是在军中时间比较多的医官。因为军队中人口密集,一个不注意就会爆发疫症,军医在这方面下功夫比普通的医官都要多。
“护工,军医。”黄裳道,“到底要多少人,你算一下,今天就给你都派过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吃穿用度,有哪里不便的,也尽管提。本府会尽力支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