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十年来,在两位宰相协调下,蒸蒸日上的国力,即使是铁杆的韩冈党羽,王舜臣也不禁想要一声感概。
章惇和韩冈有着几十年的交情,韩冈还是章惇父亲的救命恩人。两人联手掌控朝堂十年。两人手下的势力——福建、雍秦两大商会——又联手占据了天下商贸往来的大半份额,双方有着极强的互补性。
但是如今,信任基础已经不复存在。
做出这一切的,不仅仅是韩冈,也有章惇。
章惇对他儿子的放任,也是造成如今局面的元凶。
章惇的儿子勾连一干不得志的小官,把韩冈是做眼中钉肉中刺,整天聚在一天议论如何把韩冈和他的党羽给铲除掉。
新人总是很难再已经稳固下来的团体中快速上升,好一点的还能按部就班的往上走,差一点的可就只能一辈子沉沦下僚。所以新人经常是愤愤不平的,总想着把头顶上的大山给掀翻。
而老人们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变化,已经占据了最大的利益份额,他们对一切变动和改革都缺乏兴趣,最想要看到的是稳定。
在过去,皇帝就利用这一矛盾,不断提拔新人进入御史台,驱用御史,来平衡宰辅们的权力。又利用两府中,权位稍低的参知政事,反制宰相的威权。由此形成了制度,使得宰相权柄一再缩小,无法与皇帝抗衡。
但如今,御史台早成了宰相门前走狗,最多也只能动摇议政。而缺乏军队的支持,除两位宰相之外的其他宰辅,根本无力与韩冈和章惇对抗。
双头体制的稳定,使得朝堂高层的人事变动近乎停滞。这也就使得打破乃至推翻如今都堂体系的呼声,在朝堂低层始终无法根绝。
拨乱反正,为国锄奸的口号,从来没有停止过。而投效韩、章其中一派,打倒另一派的呼声,则更加响亮。
说到底,都是底层官吏想要打破停滞如死水的局面,得到一个晋升的空间。
韩冈用自己的卸任,为自己一系的官员争得了更多的利益,反过来也更加刺激了章惇一派官员。
最终,说不定就一场大乱来,王舜臣看得到,很多人都看得到。
或许正如韩冈所说,变乱,近在眼前。
当然,机会也就在眼前。
韩冈的提醒,让王舜臣辗转反侧了一夜。五点不到便起身梳洗,准备上朝,比起就要上战场时更加积极。
尽管入冬之后,上朝的时间比过去已经迟了一个时辰。可王舜臣出门之后,夜幕依然笼罩着半边天空。
改变上朝时间,算是韩冈和章惇的德政,推行之前,朝野颇多议论,推行之后,倒是没有什么反对声了——越是在冬日,被褥的诱惑力就越强。朝臣们也不愿意一天中最冷最黑的时候出门。
王舜臣出门后不久,便转上了御街。一支支以马车为中心的队伍出现在眼前。
在过去,文武官都是骑马上朝。如今都是乘车入朝。每逢朝会之日,宣德楼下的广场上,都会停满了各色马车。
王舜臣在西域,出行都是骑马,回到京师之后,也入乡随俗,接受了韩冈赠与的车马,从此乘车入朝。不过得到前往河东的任命,王舜臣决心磨砺一下自己,以防受不了河东的严寒,又改回了骑马出行。
王舜臣骑在马上,肩高近六尺的西域神驹,让王舜臣能够俯视远近各色车辆。
并不熟悉京师官场的王舜臣,认不出几辆马车所属,但在宣德门城楼遥遥在望的时候,前方一辆大型马车,王舜臣立刻认出了马车主人的身份。
马车前后,有着上百人的护卫,那是宰相韩冈的车马队列。
王舜臣立刻打马上前,才走了两步,就看见一人从路边的阴影处猛的冲了出来,直冲向韩冈的马车。
冲出来的人身形矫健,王舜臣看着眉头一皱,左手就向后探去,不过却摸了一个空,熟悉的配弓在上朝时是不会挂在马背后的。
那个人也没有因为王舜臣没带配弓,就顺利的冲撞了韩冈的马车,在几丈外,就给护卫们拦住了。
那个人被护卫架起的时候,拼命的挣扎,想继续向前,却被护卫牢牢架住。
王舜臣松了一口气。
正要上前,却见那人不再挣扎了,似乎还喊了句什么,王舜臣已听不太清楚了。
在他的视野中,前方猛然一亮,一朵橘红色的火焰如花在御街上绽开,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耳畔响起。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人在喊,马在叫。周围一片混乱。
一阵恶风带着灰土扑面而来,可王舜臣已经感觉不到了。
爆炸的地方,可就在韩冈马车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