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口声声说什么山海关坚固无比,乃北边第一关,可眼下只是围困强攻不到两个月便被叛军拿下,若不是他还知道为国尽忠,朕如何忍他!”
九月中旬,当耿瓛自刎、吴寿安等人战死,辽东除九连城外尽数丢失的消息传入京城,朱允炆烦躁的将手中奏疏摔在桌上。
此刻殿内无外人,唯有他与掌印太监李权,因此他才能肆无忌惮的发泄脾气。
“陛下……”李权眼看朱允炆脾气渐渐消下,便拿出了户部的奏疏道:
“户部尚书郁新乞老致仕,这是王钝让人送来的今年《钱粮赋税册》,请您阅览。”
李权小心翼翼走上前,双手将奏疏递给了朱允炆,朱允炆接过后也一目十行看了起来,只是他越看越皱眉。
北方耿炳文的败北,致使朝廷丢失了上百万石钱粮及许多物资,眼下李景隆挂帅调兵,各地调兵所需钱粮不少三百万石粮食一口气被调往了德州。
加上今年江南的以钞抵税政策,今年的大明居然罕见的超出了预算,财政收入达到了负五百余万石,二百余万贯。
如果年年如此,那朱元璋留下的底子,也顶多够朝廷吃个十五年罢了。
“又怎么会开支如此之多……”
朱允炆翻找着不对劲的地方,其中云南、四川行都司的啰啰叛乱是致使今年负收入的主要原因之一。
由于之前朱允炆的目光都在北边,因此今年七月的大雪山啰啰下山叛乱,掳掠了许多矿场,致使不少矿场停工,让户部少了近六十万贯的收入。
西南平叛一直拖着,每个月都在消耗十几万石,算下来过去九个月起码消耗了一百七十余万石。
这些事情牵制了大明的手脚,更让大明的财政出现问题。
“以往这啰啰都乖顺,如今倒是敢来劫掠我天朝了!”
朱允炆话语中充斥着怒气,当然他也知道这是西南挖矿引起的反应。
许多矿区本就是啰啰生活的地方,大明开采金银铜矿后,便将他们赶到了更深的山里。
在那些地方,他们无法自给自足,只有下山抢夺汉人。
朱允炆清楚这些事情,但不代表他需要妥协。
“命瞿能率兵返回四川行都司平叛!”
他对李权下令,随后合上文册,不再讨论户部的事情。
毕竟在他看来,只要平定了北边的叛乱,那这财政很快就会恢复如初。
他将思绪投向了北方,而在他一个月前的旨意下,朱元璋这位开国皇帝所留下的战争机器开始彻底发动。
湖广、广东等地平苗瑶的兵马被抽调,福建、浙江备倭兵马被抽调。
直隶上直十六卫被抽调,在京听操铁骑被抽调,西北甘凉铁骑被抽调,陕西平羌番兵马被抽调……还有刚刚从九连城撤回辽东的刘真也带着第一批撤回的三千兵马往德州进军。
至于江西、河南等地兵卒更不用说。
一时间,全国各地的战兵被尽数抽调,而作为统帅他们的征虏大将军,此刻的李景隆已经北上抵达了东昌,距离德州不过二百里。
他抽调真定七万余大军前往德州,准备利用冬季在德州好好整训这败退的七万大军,不然以他们眼下的情况,即便上了战场也不堪大用。
相较于耿炳文,李景隆指挥着七万人简直手到擒来,沿途的补给他都让各州府县布置在城外,并派吴高率在京听操的七千铁骑去监督他们,不准任何兵马入城休整。
他很清楚,兵卒在经过一场大败后,便会积压情绪,很容易被人刺激而释放。
这种时候,一定要严格治军,才能防止他们变成毫无纪律的贼兵。
与此同时,他亲自北上抵达河州,让平安率领徐凯麾下的五千山西骑兵南下德州,听他节制,并让徐凯严防死守,等到南边兵马集结。
如此做派,自然使得军民不犯,可这么做,也不免让许多人弹劾他治军过严。
朱允炆也询问了黄子澄等人,他们倒是难得认可了李景隆的做派,并以为治军若是不严,那岂不是庸才来回应朱允炆。
朱允炆闻言,也不再过问李景隆,更是没有催促他,只是让他好好带兵,别再闹出被燕逆一锅端的戏码。
对于这种要求,李景隆倒是毕恭毕敬的手书回应了他,言辞诚恳诉说自己遭遇的局面,并承诺会在入冬前构筑好一切,来年开春后北上击溃燕军。
得到了回应,朱允炆也就不再插手北方兵事,而是放手交给了李景隆,同时各地兵马也纷纷向德州集结。
这样的态势,让身处北平的诸将十分紧张,北平燕府的承运殿内,也安静的可以听见滴水声。
瞧着殿内的众人,朱棣很清楚他们担心什么,李景隆毕竟是全国练兵,跟随傅友德、蓝玉、冯胜等人南征北讨过的将领,他熟悉任意都司兵马的作战方式,也知道如何整训他们,更清楚北平情况如何。
面对这种敌手,诸将不担心反倒是奇怪。
“昨日,谍报传来消息,说李景隆已乘船沿着运河北上至德州,并收集了耿炳文败亡将卒,南边的朝廷也调集二十余万兵马北上……”
朱棣率先开口诉说局势,随后又道:“你们惧怕那李九江(李景隆表字),但俺却不惧他。”
“那李九江豢养之子,寡谋而骄矜,色厉而中馁,忌刻而自用,况且从未带过数万大军于战阵破敌。”
“如今,俺那侄子调兵三十万以供他用,完全就是自己把自己往火坑推。”
“俺听闻汉高祖大度,知人善任,使英雄为用,不过能将十万,那李九江何等才干,也敢调度三十万大军,现在看来,他不过是一个赵括罢了,赵括之败便是他的前车之鉴。”
“额……”听着朱棣的自我吹嘘与贬低李景隆的话,诸将纷纷对视,心想那李景隆若是真如自家殿下所说的那般草包便好了。
“殿下以为,李景隆不知兵事?”张玉硬着头皮询问朱棣,担心朱棣因为击败了耿炳文而骄傲自满。
只是面对他的询问,朱棣却憨厚笑道:“兵法有五败,景隆都犯了……”
“其一,为将政令不修,纪律不整,上下异心,死生离志。”
“其二,今北地早寒,南卒裘褐不足,披冒霜雪,手足皱家,甚者堕指,又士无赢粮,马无宿藁。”
“其三,不量险易,深入趋利。”
“其四,贪而不治,智信不足,气盈而愎,仁勇俱无,威令不行,三军易挠也。
“其五、其部曲喧哗,金鼓无节,好谀喜佞,专任小人。”
“这五条,便是那李九江会被俺击败的原因!”
朱棣毫不吝啬的夸赞自己,贬低李景隆,为的就是提振士气。
尽管诸将并不以为意,但也能理解朱棣的良苦用心,纷纷对他作揖。
“老大,老二那边的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朱棣把目光放到了朱高炽身上,毕竟真让他一个人单挑李景隆三十万大军,他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的,可如果自家老二带着关外数万大军入关,那他就有自信了。
面对问题,朱高炽也作揖道:“上次南下四战缴获的八十四万余石粮食都已经入库,其中抽调五十万和之前的一百万一起,由房同知押送去广宁了。”
“高煦那边拿下了山海关后便写信给了我,说不日便会派王义统帅两万马步兵和三万大宁步卒南下归您节制。”
“两万马步兵?”朱棣一听,立马高兴的乐呵起来,要知道即便在他击败了耿炳文后,手上马步兵也不过才三万人。
现在朱高煦一下送来两万马步兵和三万步卒,合计五万大军,可以说拿出了巨大的本钱。
不过高兴之余,朱棣还是眼馋朱高煦的骑兵,因此对朱高炽交代:“你再回信给高煦,说是俺们这边骑兵和马步兵都不多,让他能不能再送些来。”
“另外我听说他有神机四营,能不能分两个来帮俺们守城,这仗打完了,俺肯定都还他。”
朱棣的话,已经不能算是狮子大开口,简直就是家长过年借口帮孩子保管压岁钱,有存无给。
他这点心思,便是眼拙的丘福都能看出,更别提朱高炽了。
“爹,我估计高煦是不会给了,他在信里说了,就这么点,其它的他有用处。”
朱高炽无奈开口,被朱高煦提前料到的朱棣也有些吃瘪,但一想到马上又会有五万大军南下听他节制,他心里依旧乐呵起来。
高兴了一会,他才慢慢对诸将开口道:“眼下我军整编了五万兵马,又得到了老二那边的五万兵马,算上前次南下的死伤,还有十六万兵马可以用,其中骑兵一万,马步兵五万,步卒十万。”
“这李九江看模样是不敢在冬季与我们交手,定是要拖到来年开春。”
“抓住这次机会,俺们得好好练兵,除了永平、居庸关和北平的四万步卒不用参加整训外,其余十二万兵马都得来一场大练兵,如此才能在南下时配合默契。”
朱棣要抓住时间练兵,而朱高炽听了一切后,也怀着复杂的情绪将朱棣的安排写成了书信,准备在事后让人送给朱高煦。
长达一个时辰的议事总算结束,朱高炽拿着写好的信回了自己的世子府。
只不过在下了马车前,他抬头看了一眼世子府的牌匾,心情复杂。
待他走进世子府后,便听到了孩子哇哇的哭声。
他急忙走进去了世子殿内,果然看到了一个俏丽女子抱着正在哇哇哭的娃娃。
“这孩子又哭了?没吃奶还是怎么了?”
朱高炽跑到那女子身旁坐下,从他手里接过了这娃娃,脸上满脸笑意,没了之前的复杂。
“瞻基这孩子不知道怎么的,从爹和二弟起兵后就一直哭,近来山海关被拿下后,便时不时的哭闹。”
那宫装女子愁眉与朱高炽说着,朱高炽却笑呵呵如弥勒佛般:“孩子嘛,这个年纪狗都嫌弃,常常哭闹也正常。”
“现在时局好了,虽说那李景隆北上节制三十万大军,可我们这边也有二十万左右,丝毫不用惧怕他。”
“我看爹的模样,似乎是准备趁着僵持阶段再给南边写封信,看看能不能谈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