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自然可以废除徭役,但废除之后,一些兴修水利、道路,修葺城墙、县衙、石桥等等行为的成本就要上涨了。
比如一座石桥,有徭役的时候可以征徭役,而官府只需要出材料钱。
甚至可以说、如果当地有合适的原材料,那么就只需要付出工具钱,以及三合土的材料钱就足够。
但如果废除了徭役,那么人工费就出现了。
一些小县,哪怕一天只给十文钱,那一百人就是一两银子,一千人就是十两。
一条道路、一座石桥,一条水渠……
这些基础建设,所需要投入的时间都是以月来计算的。
哪怕只招募百人,修建三个月的道路,也需要九十两的支出,加上工具、原料,支出甚至可以达到二百两。
二百两银子,地方小县一年又能有几个二百两?
大明1427个县,沿海地区还好说,内陆的一些县城,库银也不过就是二三千两银子罢了。
这看似很多,但衙门的日常维护、城墙修葺,城中道路修补等等,就要用去大半银子。
有些时候、朝廷还会让各省筹措银子,这对于这些县城更是要了老命。
就比如眼下的西南战事,五省自己就筹措了一百八十多万两,这些都是建立在各县往外掏银子的情况下。
朱元章制定的财政制度,保证了地方官府对农民的赈灾,以及地方官府自主的权力。
原因就是汲取了宋朝、元朝过度集中银两到中枢,而导致地方财力不足的百姓受灾事件。
也因为大明地方官府留足了自己运转的银子,所以很少能看到中枢发银子赈灾的情况。
这系统很好,可架不住晚明文官、太监、皇帝、勋戚等势力胡来。
朱元章定下的制度,已经被他们搅成了浑水。
让各省筹措银子这种事情,本质上就是降低地方县城对灾荒抵抗风险的行为。
所以朱由检要想让地方废除徭役后,还能继续运转,就必须做出一些改变。
首先就是集权一个部门,尤其是财政。
御马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不过集权了天下三分之一的军屯田,就达到了惊人的赋税收入。
如果取缔地方筹措银子,那么地方财政会富裕起来,至于各种军事行动,则是由中枢拨发银两。
中枢的银两够不够,这是废除徭役是否可行的前提。
在朱由检脑筋飞快运转的时候,他的车辇也到了乾清宫门。
经过通传后,他走进了乾清宫,进入了养心殿,并且见到了坐在位置上,皱眉处理奏疏的自家皇兄。
“哥哥……”
朱由检一开口,朱由校便放下了奏疏,抬头对他露出和善的笑容道:
“弟弟来了、坐吧,说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事情倒是有,不过……”朱由检坐在了魏忠贤叫人搬来的椅子上,对自家皇兄道:
“臣弟想废除天下徭役,减轻百姓负担。”
“……”一句话说出,朱由校陷入了沉默。
废除徭役,代表的是朝廷可能会每年增加上百万两银子的支出。
朱由校想不通,自己弟弟为什么要说出这种事情?
“徭役之事,废除之后,朝廷的支出会变多,还是等平定辽东再说吧……”
朱由校想了想,最后用比较和善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变相告诉朱由检,自己并不像废除徭役。
对此、朱由检却说出了另一种见解。
“废除徭役,并非是一种出而不得的行为,废除徭役,南镇抚司监督,这只会让百姓对哥哥感恩戴德。”
“哥哥忘了吗?日后我们还要收取赋税,如果废除徭役,百姓能在家中农作的时间更长,照料作物更加心细,那么亩产上涨,朝廷的赋税也就更高。”
“更别提有了民心之后,若是日后要征收杂项,那么天下百姓在面对士绅蛊惑时,一旦有人提起这件事,百姓还会一条心的和士绅走到一起吗?”
朱由检的话有些道理,但朱由校却道:
“徭役废除自然是好事,但民心真的在天子身上吗?”
“弟弟别忘了、当初淮北大饥时,士绅不过稍微扇动,饥民便险些暴乱。”
“如果我废除了徭役,但地方官员却说这是朝中大臣的功劳,那么百姓只会感激朝中大臣,而并不会感激你我。”
朱由校的观点得到,他清楚舆论权眼下不在他兄弟二人身上。
这样的情况下,哪怕他兄弟二人做了惠民的事情,也会被推到朝中大臣身上,百姓只觉得出了清官,皇帝只是听取了意见罢了。
当然、南镇抚司可以宣传,但当地的百姓会相信吗?
是相信同乡的话,还是相信皇帝鹰犬的话?
这是一个难题,朱由检把它想的太简单了,朱由校想的更为全面。
对此、朱由检只能在沉默中说道:
“哥哥想的周道,是弟弟我想的太顺了。”
朱由检清醒了过来,他以为他有锦衣卫、有了军队,有了钱财,就可以拿捏文官了。
但是他遗漏了一点,那就是人并不是棋子,百姓也会思考。
在这种舆论由文官掌控,并且有着浓厚乡土情结的时代,百姓更愿意听取同乡官员的话,而不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齐王。
“弟弟能理解就好。”看着朱由检听劝,朱由校也松了一口气,随后拿起一份奏疏道:
“这是熊廷弼听到了弟弟上次说要围剿老奴后送来的奏疏,熊廷弼回应,事情难为。”
“弟弟多次保他,与我说他有才干,可眼下他经略辽东,麾下十八万兵马,居然不敢与老奴交锋……”
朱由校停顿,没有继续在说,但意思朱由检清楚,那就是开始怀疑熊廷弼的能力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上次守住辽沉,主要还是朱由检操作得当,而熊廷弼所部,又是诸部之中,唯一没有斩首的兵马。
加上去年六月的蒲河之败,仔细算下来,熊廷弼并没有什么功劳,唯一可以称赞的功劳,或许就是整顿辽东有功了。
朱由校怀疑熊廷弼,这点朱由检并不觉得奇怪,他也知道熊廷弼不会说场面话,说话比较直,所以让人觉得他怯战。
但朱由检清楚,眼下辽东明军实力是比较强,但将领的素质显然跟不上。
如果真的要收复失地,那朱由检最少要找到最少四个能指挥万人而不乱的将领。
这四个人,朱由检着实有些找不到。
不管是孙传庭、洪承畴,还是杨文岳、吴阿衡……
他们都才带兵打仗不足一年,顶多也就和戚元辅他们一个水平,指挥万人,还是对付老奴和八旗主这样的对手,想要获胜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
与其折损数万人,收复铁岭三地,朱由检还是愿意等待,等裁撤了辽东卫所,再动兵。
因此他只能继续为熊廷弼说话直这件事情上擦屁股,好言相劝道:
“熊廷弼说话直,哥哥是知道的,之所以他说事情难为,是因为兵马和将领的问题。”
说罢、朱由检看向魏忠贤:“拿我送给皇兄的辽东沙盘来。”
“是……”魏忠贤作揖应下,随后让人抬来了之前朱由检让人做出的辽东地形沙盘。
沙盘来到后,朱由检看了看城池和兵力旗帜,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和朱由校一起起身,为他解释道:
“哥哥请看、眼下沉阳、辽阳两城有兵五万八千人,两城之间的各堡还有五个营,一万五千人的兵马。”
“看上去,这一线的兵马足够多,但是哥哥别忘了,这加起来七万三千的兵马中,只有不到八千骑兵。”
“老奴麾下的骑兵众多,在北线来说、这地形利于老奴,而不利于我军。”
“说完北线,哥哥你再看东线,东线的戚元辅等七营二万一千人,仔细算来不过训练了十个月,并且其中还有八千多人的甲胃还没有配齐。”
“大宁三卫的一万六千八百人里,也有四千多人还没有装备甲胃,其中九千骑兵,更是连一人一马都满足不了。”
“臣弟上次说收复铁岭等地,不过是堵上文官想要在河套用兵的想法罢了。”
“真的要收复铁岭,最少要等这三地的兵马配齐甲胃,战马,才能真正的出兵,收复失地。”
“……”听完自家弟弟的话,朱由校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才叹气道:
“四处都要用银子,马匹一事也是难事。”
“哥哥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下面的人把辽东贩粮的二百万两银子向京城运来,最后会归入内帑的。”
朱由检笑着安慰自家皇兄,又再开口道:
“另外、臣弟准备在年末水军三卫的战船打造好后,命他们南下前往大琉球。”
“听闻大琉球有不少高大树木,那些树木若是运到京城来,三大殿的修缮事情,就可以开始了。”
“真的?!”听到这话,朱由校眼前一亮。
他可是做梦都想修复三大殿,但三大殿修复的费用,高达千万两白银,这是他掏不出来的。
现在朱由检这么说,他高兴也不奇怪。
在得到了朱由检的确定后,朱由校就高兴的看起了辽东的沙盘,至于朱由检,他虽然脸上笑着,心底却叹了一口气。
三大殿修复的银子,都够大明训练十万新军了。
如果是他,他绝对不会把银子花在三大殿上,因为他是实用主义。
可没有办法、在这个时代的人,或者自家皇兄看来,一个没有三大殿的皇宫,就好像失去了天命的王朝。
他不可能阻止三大殿的修建,哪怕他不出银子,但朱由校也会从内帑拿银子来修的。
他能做的,只有让水军三卫拿下大琉球,在辽东和大琉球开拓耕地的同时,将可以用的木料运往天津。
想到这里、他看着眼前脸上挂着笑容的朱由校,只能在心底摇了摇头,叹气道:
“世道艰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