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登者、赏银一百两!”
“砰——”
十月初六,叛军席卷而至,山东兖州卫所兵于大清河被击溃,大清河失守,卫所兵仓皇退却到东阿,随即紧闭城门,死守东阿城。
叛军随后而至,并且开始拆除东阿城外民房来建造攻城器械。
当日下午,叛军将领沈智指挥三万叛军攻城,幸好东阿城头有嘉靖年间留下来的十几门火炮。
在三千卫所兵和十几门火炮的协防下,叛军当日并未攻破城池,而此时的东阿城内守备森严,各个城门都有士兵把守。
“炮声停了……”
“还真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叛军退了。”
“这世道,朝廷又不是没有赈灾,这群家伙居然还要举旗造反。”
“估计也就是闹一闹,用不了多久就平息了。”
东阿街头,百姓们站在院子里,用椅子垫脚,双手撑在围墙上,隔着围墙聊天,十分火热。
由于城池被接管,因此所有人在没有得到消息前,都不能随意到街上。
不过即便是这样的条令,在晚明的风气下,百姓们还是有办法聊天。
一些兵马路过见到他们这样,也没有叫骂,而是小跑换防。
居住在这个区域的,大部分都是平民,因此聊起天来也放得开。
不过随着夜色到来,一些胥吏开始敲响百姓的家门,随后说了句“军营营小,兵马借住”后,便分了人住在了百姓家中。
有的人家大,分四五个,有的人家小,分一个。
不管怎么分,户主都需要照顾士卒的吃食问题。
尽管如此、但东阿的平民区还是住不下三千兵马,因此其他区域也被安排了人入住。
只有秀才功名的杨顺家中也住了两个士兵,不过住在他的这两人毫无规矩可言,践踏祸害家中家禽不说,每天还要向杨顺讨要几十文钱。
三天之后,他便渐渐的感觉难以为继,不得已与左右邻居商量,一起请负责他们这块区域的杨百户吃顿酒饭。
“杨百户虎背熊腰,一看就是军中悍将。”
“想必此次平定叛军之后,一定能高升!”
“诶……哪里哪里,谬赞了,谬赞了……”
夜晚,在讨好声中,一家普通酒楼的雅间里,身着道袍的杨顺不断的讨好身穿纸甲的杨百户,而杨百户也被夸得高兴,和他们聊开了一些。
“依杨百户之见,叛军什么时候能平定?”
见讨得欢心,杨顺小心翼翼的询问大战什么时候结束,手上也不停的给杨百户倒酒。
倒是那杨百户喝的兴起,当即大笑道:
“快了快了!听闻朝中已经调戍卫京城的四骑卫南下,那可是两万余铁骑,叛军若是见到,怕是都吓尿了!”
“这样啊……”听到朝廷已经调了兵马南下平叛,饭桌上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也因为这件事情打了一个开头,之后杨顺再询问杨百户其他问题的时候,杨百户都逢问必答。
最后这顿饭吃了整整一个时辰,不过效果也不错,杨百户当场让随军的总旗官去指示那几个士卒离杨顺几家远点,别再捣乱。
在总旗走后,杨百户本来一心要纵情欢乐一晚,但忽然有人推开了雅间的门。
杨顺等人看去,却见是军中的军吏神情紧张前来,随后将一张纸条递给了杨百户。
杨百户接过纸条展开一看,脸色大变,急忙起身道:“叛军准备夜里攻城,你们都各自回家去吧,守下这一夜,明晚我再回请你们一顿。”
“这怎么能行呢?明夜还是这里,我等请客。”杨顺见状连忙安抚,而杨百户也因为事情紧急,没有纠缠什么,直接领兵离开了酒楼,直奔城墙而去。
杨顺等人见事情办妥了,也就各自回家去了。
不过等他们刚回到家,屋外又传来了官军小胜敌军,守下了城墙的消息。
这消息传开,人人都喜笑颜开,互相庆贺。
杨顺回了院里,他怀着身孕的妻子却正在招呼三个模样狼藉的吃饭。
“高娘、这三位是……”
“夫君,这是我爹娘和弟弟啊……”怀着身孕的高娘当即上前拉着杨顺来饭桌前坐下,而杨顺凑近看了看,眼前三人可不就是自家妻子的娘家人嘛。
“这这这……岳父你们怎么……”杨顺着急的起身,将饭菜往三人面前推了推。
稍微吃饱了一点的岳丈也一边哭一边解释自己一行人的经历。
原来东南边的平阴城已经被叛军攻陷,身为秀才的岳丈几经反转才带人逃来了东阿,准备投奔女婿杨顺。
却不想进城后由于不认识地方,带着妻儿找了三天,才挨家挨户的问到了杨顺家住何处。
对此、杨顺也只能唏嘘道:“半月前我与高娘换了院子,本想写信告诉岳父伱们,接你们过来,倒不想居然发生了这事……”
所谓这事、便是徐鸿儒叛乱一事。
“那叛军打着拯救百姓的旗帜,然而进了平阴后便开始有乱兵劫掠,最后发展为屠城,照举你们也要小心啊。”
杨顺的岳丈诉说着平阴陷落后发生的事情,听的杨顺心里发毛。
正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门外却响起了叫嚷声。
“叛军进城了!叛军进城了!”
此时外面忽然响起了敌兵已经入城的叫嚷声,而杨顺加的家门也被人疯狂拍打着:
“照举、叛军进城了!赶紧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藏起来!”
杨顺听出了是自己好友的声音,连忙起身小跑去开门,而门开之后果然看到了身着道袍的两名年轻书生,他们都对杨顺说了叛军进城的消息,随后通知了杨顺赶紧把家里的东西藏起来。
不等杨顺说些什么,他们便说要去通知其他好友,随后打着雨伞跑向了巷子深处。
杨顺有些心慌,当即关上了门,查好门栓后,返回会厅对一家人说道:
“你们藏一下东西,鹏生他们说叛军进城了,我出去打探一下。”
说罢、杨顺拿起了油纸伞,就着大伞跑出了门外,而他的妻子也在他离去后,将门栓给插好。
杨顺就着大伞冒着雨到了外面,只是街上乱糟糟的,百姓们都四下奔逃。
杨顺刚刚确认叛军进了城,又听有人说:“并非敌军入城,而是朝廷的援兵已经到了。”
只是不等杨顺松口气,突然雨中污水飞溅,一群披头散发光着脚的逃难者狂奔而至。
“发生了什么?”
杨顺着急的询问,然而没什么人回应他。
好不容易拉住了一个人,还没开口询问,便见到数十骑自西向东奔驰,狼狈逃窜而去,其势如波涌,人群纷纷躲避。
杨顺被挤在人堆里,但还是看清了那数十骑上有一人正是刚才与他喝酒的杨百户。
瞧那模样,连亲卫都没有带,必然是敌兵入城是无疑了。
“滚开滚开!”
将领弃守逃跑,守城的兵丁也没了士气,当即全都抛弃了盔甲和军服,纷纷从城墙上跳下逃命。
有人因此摔碎了脑袋而死,还有摔折了腿骨的。
逃下来的人拿着兵器劈砍挡道的百姓,想要跟随将领们一起逃走,而被裹挟在人群中的杨顺再回头看看城墙时,城墙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被召集守城的民夫也都惊惶失措地跑下了城墙,到了这时杨顺才拉住了一个人,询问到了缘由。
原来昨夜叛军换上了平阴守城兵马的衣服,打着平阴援兵的旗号骗开了北城门,眼下东阿城已经被叛军拿下,而叛军正在源源不断的涌入东阿城。
打探到了消息,杨顺急的连被挤丢的伞也懒得要了,急忙跑回家,在一阵敲门后妻子问了问他的身份,知道是自家夫君回来后,才开了屋门。
杨顺着急挤进屋内,随后急忙锁门上门栓,头发湿哒哒的也管不了,抓住妻子双肩便问道:
“东西都藏好了吗?”
“藏好了,叫爹他们挖了一个大坑,把粮食和值钱的都藏在大木箱中,包上油纸埋起来了。”
杨顺妻子被吓一跳,下意识的回答,而杨顺转头看去,岳父三人已经简单的梳洗了脸颊和头发,换上了自己的衣裳,干净了许多。
“叛军进城了,估计等一下便要张贴告示了。”
杨顺提醒了自家岳父,而经历过平阴之事的岳父也面露焦急道:
“这叛军根本就没有约束,恐怕东阿城也要……”
“应该不会的,东阿毕竟是漕运之地,叛军再怎么也不可能……”
笃笃笃——
杨顺还想解释,却突然听到叩门声急,便跑到门后问询道:“何人?”
“照举、我是先儒,你别开门,听完之后好好藏起来就行!”声音响起,是杨顺的同窗,而他住在西城门附近。
“我在屋内后厅窗上窥视城墙,见到叛军队伍稀疏,停停走走。”
“叛军士兵中间拥有妇女杂行,看其服色,都是我东阿本地女子,你小心一些。”
说罢、杨顺的同窗便离去了,而听到同窗的话,杨顺才开始大为恐惧,回头对自己妻子说道:
“敌兵入城,倘有什么不测,你就用发钗自裁以免受辱吧。”
“啊?!”杨顺妻子被吓得不轻,当即双目就红了,愣了一会而才哭泣着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句:“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