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顾秉谦没露出好脸色,施凤来也自觉语气过于强势,因此不免又继续补充道:
“是不是需要再查一遍?”
他这话说出,顾秉谦也有些心动,但很快他便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并且说道:
“奏疏已经呈给了大定宫,事情已定。”
“这……”听到奏疏都交了上去,施凤来虽然有些气郁,但依旧只能闭上了嘴。
二人这副模样,倒是让袁可立三人看得十分舒心。
毕自严无党,说他顺从朱由检也可以,说他顺从朱由校也可以,说他顺从顾秉谦更是可以,总之他在各方势力左右逢源,为的不过就是把户部的事情办好罢了。
至于袁可立和孙承宗?
东林党数百官员,眼下只剩下了大小猫三十余人,陆文昭和成德的严打看似严重,然而对他们一点用都没有。
诸如范景文、倪元路等人都被派往了泰宁三府为官,在京城和长城以内的东林官员,只剩下了袁可立、孙承宗、徐光启、孙元化和李邦华五人。
偏偏这五人里,徐光启还上疏致仕,不日将来京城述职,随后告老还乡。
这么一来,东林官员在长城以南的就四个人,想波及都困难。
至于当初被魏忠贤、崔呈秀诬陷、栽赃的许多东林官员,现在还在云南、南州面朝红土背朝天,吭哧吭哧的种地呢。
对于这些官员,袁可立不是没有上疏请求朱由校和朱由检赦免他们,然而他的每次上疏都石沉大海。
显然,朱由检和朱由校并不想启用东林党官员,哪怕赦免他们,也不会让他们返回原籍。
这也是袁可立在政治上和朱由检不合的原因,因为两人的政治理念起了冲突,自然不能像曾经一样和好如初了。
讨论来讨论去,所有人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在这个局面下,谁都不能安心。
内阁大臣、六部尚书、五军都督……
这些位极人臣的人,在百姓和大部分官员看来,已经爬到了极致。
然而他们却因为朱由校和朱由检的随便一道圣旨,随便一道令旨而担惊受怕,四处奔波,说不定哪天就要被朱由检抛弃而告老还乡。
在他们看来,朱由校和朱由检应该是大明朝最安心的人。
然而事实也并非如此……
“两千八百二十五人,一百零九万亩耕地,还有各种财货折色后二百三十二万两金银……”
在顾秉谦等人忧愁的时候,朱由检也坐在长春宫内看着刑部发来的奏疏和处理结果,以及查抄结果。
“这么多金银,朝廷倒是能缓一口气了。”
朱由校坐在朱由检的旁边,撇过头来看了一眼奏疏内容,有些感叹。
“算下来,他们每个人贪污了八百多两银子,为了这么点银子而搭上三族,这也真是……”
朱由校摇了摇头,而朱由检闻言却有种自家哥哥有点不食肉糜的感觉,不免开口说道:
“八百多两银子也不少了,哥哥可知北京外城一个力夫需要多少年能赚到八百两银子?”
“这……”朱由校迟疑了一下,他还真的很久没有了解这些了,只是听说大旱结束后力夫工钱上涨才觉得这八百两并不多,因此皱眉道:
“百姓自然不如官员,但八百两银子,顶多也就四十年吧……”
“不止,得八十年!”朱由检摇了摇头,随后才道:
“哥哥你许久没有逛逛京城了,眼下民夫的工钱虽说因为大旱结束而上涨,但不过涨回到了天启六年的水平罢了。”
“这还是京城的力夫,若是偏远一些,诸如云南、贵州此类地方,哪怕是民夫,也需要不吃不喝两百年才能赚到这八百两银子。”
“民夫和力夫,已经是各地收入不错的百姓了,实际上许多百姓的工钱,依旧在五文到三十文之间。”
朱由检这话让朱由校愣了愣,他没想到京城的工钱上涨,却只是涨回到了天启六年的水平。
“如今物价如何?与天启六年相比……”朱由校踌蹴的询问,而朱由检听闻提问也不免有些沉默。
民间的物价如何?这个问题问的很好,但很可惜的是,眼下的物价比天启六年约涨了三成,而百姓收入却一文不涨,反而下降了。
“涨了约三成,其中有各方原因,诸如大旱、金银流入等各种问题。”
朱由检说到了金银流入,这个经济问题,或许朱由校搞不懂,许多大明官员也搞不懂。
即便把毕自严拉过来,毕自严自己也搞不懂,而朱由检则是最懂这个问题的人,而这个问题也是他的问题。
从天启元年至今,海外涌入大明的金银接近两亿,而大明市面流通的金银数量也不过二三十亿两。
这些金银怎么涌入大明的?朱由检比谁都清楚。
可以说,朱由检以一己之力,把原本白银紧缩的大明,搞成了眼下略微滞涨的大明。
他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才早早的开始储存金银来铸币。
只是,随着大明和南次亚大陆的战争爆发,源源不断流入大明的金银成为了让朱由检头疼的存在。
之前是黄金多而白银少,但眼下白银也多了起来。
这些金银不用,对于大明是损失,对朱由检更是损失。
正因如此,朱由检才终止了原本全国官学,随后户籍统计,最后银行突起,发放金银的全国一次性战略,而将战略改为了一省省推进的模式。
“眼下北直隶的户籍统计还在继续,我预估会在年末结束。”
朱由检看着朱由校交代,并且继续说道:
“今年参与恩科和科举的学子,人数量大概在三十万左右,人数少了许多。”
“不过即便如此,这三十万人中,只要能选出三万人,那我朝官员数量依旧是正增长的状态,而落考的人则是会被官学司吸纳为教习。”
“北方除去山东外,其余四省四府的纸面男丁数量是一千二百余万,臣弟估计四省入学的学子数应该不到三百万人。”
“今岁大概需要十五万教习,朝廷的支出也会对应的增加二百六十万两支出。”
“教习加上官员,一共是十八万人,朝廷应该会新增不到三百万两银子支出。”
朱由检把事情都挑出来告诉朱由校,而朱由校闻言却笑道:
“户部的奏疏我看过了,他们估计今岁能结余七百多万两银子,弟弟这三百万两加上诸如环卫等局的支出,也不过就是四百万两不到罢了。”
“朝廷还能结余三百万两,况且黄龙让人运来的那几千万两金银不是也快运抵天津了吗?”
“国朝之中有弟弟,吾心甚安。”
朱由校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似乎整个大明朝都在蒸蒸日上,已然迎来了盛世。
不过谁都清楚,大明朝底下隐藏的内部矛盾并不少。
眼下的盛世情况,是朱由检用战争和各种政策缓解了一些民生矛盾而迎来的。
一旦面对更严峻的情况,朱由检无法再缓解新矛盾的话,那大明依旧还是要显露颓色。
内要赈灾治腐,外要开疆拓土……
朱由检但凡出错一步,或者少看一眼民间,那大明这艘船依旧有沉没的风险。
那几千万两银子是多,地方库存的上千万石米麦也很多,但大旱的威力,朱由检已经体验过一边了。
如天启六年的他一样,当时他以为大明年入六千多万石,两千多万两银子,那大旱虽说艰苦些,却也能过得下去。
结果显示啪啪打脸,贪官污吏在挖墙脚,大旱导致北方绝收,南边官员也偷拿偷取。
以为分了田地,百姓拿了好处,家里就有余粮,哪怕朝廷不赈灾,百姓也能挺过这三年的第一波大旱。
谁能知道下面的人为了贪污,连脸皮都不要了,朝廷减了的税他们要收,朝廷没减的税他们更要收。
陕北民变前,朱由检以为的陕西是百姓家家有数千斤余粮,艰苦一些便能渡过三年大旱。
结果民变后,现实才告诉了他,陕西那数百万百姓,是连够吃一年的米麦都没有。
如果没有陕西、山西的贪官污吏,眼下老奴和黄台吉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朱由检本来要对付建虏的计划被这一场民变击溃,硬生生延迟了三年。
现在三年过去,第四年也过去了五个月,朱由检只剩下两年零七个月的时间来覆灭建虏。
这次的机会他抓不住,就只有等十几年后了。
一场波及北方的六省大旱就足够让明金之间攻守易形,原本及及可危的建虏多了三年发展时间,眼下都已经靠着马铃薯和红薯实现了自给自足。
再不插手,恐怕到时候就是黄台吉带着恢复了一口元气的金军马步兵在大明关外驰骋了。
教训就在眼前,朱由检必须先安外,才能在接下来治内。
想到此处,他看向了朱由校,深吸一口气,目光坚毅道:
“哥哥,我准备明年正月准备粮草运往辽东和泰宁府,六月出兵,犁庭建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