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辰,山西潞安府飞蝗蔽天,请万岁蠲免……”
腊月,当京城已经是银装素裹一片时,身着绯色圆领袍,头戴翼善冠的朱慈燃正在齐王府承运殿内大声朗读着手中奏疏。
只是他那毫无感情的朗读,注定了这辈子成为不了一个演说家。
他坐在殿内的椅子上,面前放着堆积如山的奏疏,而作为他叔父的朱由检,此刻则是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圆领袍,戴着乌纱翼善冠倾听朱慈燃那“声情并茂”的朗读。
朱慈燃大声朗读着,忽的感觉有人拉自己的衣摆,他一边朗读,一边低头看去,赫然看见了一个白皙如玉娃娃的孩子拉拽自己。
在王府内,能在承运殿随意走动的娃娃,也就朱慈烺了。
朱慈燃平日里可是特别喜欢揉捻朱慈烺的脸,毕竟长得太好看了,但今日他得帮着处理政务,自然不敢忙中取乐,因此便不再低头看他,而是继续朗读奏疏。
等朱慈燃好不容易念完,闭着眼睛假寐的朱由检才缓缓开口:“应该如何做?”
“应该派南镇抚司、都察院、户部三司官员前往核查,若是真的遭了灾,理当蠲免一年。”
朱慈燃来齐王府已经两个月了,大概怎么处理朝政他也知道了,因此回答的没有什么问题,基本都是效彷着朱由检的办法来。
“继续……”朱由检开口让他继续,朱慈燃也开始继续朗读下一份奏疏,而旁边的王承恩则是接过了上一份奏疏,按照两人说的批复。
“爹……”
兴许是在朱慈燃那边找不到玩的,朱慈烺开始一步步的朝着朱由检走来。
朱由检听到了“爹”的称呼后,也睁开了眼睛,躬身将走过来的朱慈烺抱了起来。
能在史书上留下相貌描写的,大多都长相俊美,而朱慈烺的相貌更是被晚明多家史书所记载。
其中最为代表性的时《明清遗书》和《纤言》。
《明清遗书》中记载朱慈烺“为人白皙而美,善应对,其足骭骨皆双,上甚爱之”
《纤言》则是记载的更为具体“太子年可十七八,履云冠,绿绨袍,白纤缟袜,风姿龙采,纤好白皙,截发类头陀,手爪似春葱,语言若震洞箫,见者疑为神仙,自非寻常佳公子所及也。”
历史上朱慈烺的长相,基本是继承了周氏的相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身材并不算高大。
不过,于历史不同,朱慈烺晚出生了几年,而朱由检也因为从小锻炼,补充肉食而长得比历史上的崇祯高大,因此在吃喝上,朱由检也比较朱慈烺四兄弟的吃喝。
随着朱慈烺渐渐长大“白皙而美”的特点依旧存在,婴儿肥的小脸配上黑白分明,睫毛长翘的模样,怕是丢到后世都能成为爆款的童装模特。
长相如此,也难怪朱慈燃不去捏自己亲弟弟的脸,而跑来齐王府捏朱慈烺的脸了。
“饿了吗?”
朱由检把朱慈烺抱在怀里,低着头询问他,嘴角藏着一抹笑意。
“不饿,我想去玩……”比起朱慈燃的闹腾,得益于袁禧嫔和周素洁的教导,齐王府的几个孩子性子都比较恬静,做事也十分端凝。
朱慈烺很少闹腾人,只是喜欢来看朱由检,不明白自家父亲为什么不出去玩,而是每日对着这堆积如山的“书本”。
“我让杨姐姐带你去玩如何?”朱由检口中的杨姐姐,自然便是王府之中的杨如是了。
不过对此,朱慈烺却摇了摇头:“杨姐姐要读书写诗,不愿意带我玩。”
“那我让承恩送你去内廷,去和焴哥儿、炅哥儿玩?”朱由检想了许多点子,就是没想到由自己带朱慈烺出去玩。
“不,我想和爹一起出去玩……”朱慈烺用黑白分明的眸子抬头仰视朱由检,朱由检一听有些语塞。
他看了看桌上的奏疏,只能安慰着摸了摸朱慈烺的头发:“爹今日有些忙,明日再陪你去玩?”
“喔……”朱慈烺眼里带着些失落低下了头,他知道自家父亲明日也不会带自己出去玩,因为他昨日便是这样答应的。
闹脾气的孩子分为两种,一种是难受自己,一种是难受别人。
朱慈烺属于前者,因此他在不高兴后,只是埋头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朱由检的怀里。
这样过去了许久,直到存心殿派杨媛爱叫朱慈烺回存心殿用膳,朱慈烺才带着气离开了承运殿。
朱由检自然是知道朱慈烺带着怨气的,但他也十分无奈。
他总不可能让朱慈燃一个人在这里处理奏疏,自己带着朱慈烺去玩吧。
况且,这个时代确实也没有什么好玩的。
这么想着,朱由检只能动手画起了一幅画,并在期间添上色彩,让王承恩给朱慈烺送去。
忙完一切,他又继续坐了下来,听着朱慈燃的奏疏汇报。
“至天启十四年腊月十五,时过六月,天下户籍清查又出三十二万四千余户,一百五十一万六千余口,国朝百姓进增至一万万六千三百七十九万二千三百余口。”
朱慈燃将户部人口普查的数目报了出来,报完之后他也不免说道:
“叔父,这户部查人口从天启六年查到了天启十四年,按道理来说也应该进入尾声了吧,怎么感觉越查越多啊?”
“人口越查越多是正常的,具体追朔应该是要到太祖高皇帝制定的国策。”朱由检刚刚洗完手回到椅子上便开始回答起了朱慈燃的问题:
“国朝在土地上的查彻十分严苛,因此国朝清查田亩至今,田亩的数量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新增的田地基本都是对外征战和对内屯垦而得的,但人口不同。”
“国朝的人口,和天启朝以前的赋税问题有关。”
“你懂事太晚,只知道田赋,而不知道除了田赋之外,还有徭役。”
朱由检拿出一本书阅览,同时继续解释道:
“徭役由户等决定,户等越高,各种徭役杂役就越高,由于很多徭役是折合成实物缴纳,往往比起田赋还重不少,这些徭役的实物缴纳也是国朝重要财政来源。”
“徭役按户和丁口来报,多报丁口那就得多收税,收不上来就需要地方官员担责,多收税而逼反百姓你也要担责任。”
“因此,下面的胥吏不敢把人查的太清楚,而胥吏不敢查,便是流官想查也不能查,因为流官是外来户,自然斗不过地方胥吏。”
朱由检对朱慈燃解释着,朱慈燃闻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由继续追问:“所以人口问题是胥吏的问题?”
“也不全是……”朱由检摇了摇头:“国朝要征收徭役,那自然得有户籍和丁口,为了躲避徭役,许多百姓就自发投入了地主士绅的门下。”
“国朝有《鱼鳞图册》,对土地的管理严格程度比对人口严格得多。”
“但是对于佃户来说,他们耕种的土地是地主的土地,土地的田赋是地主负责缴纳,这么一来,他们就成为了隐户,也就不用承担田赋和各种差发。”
“至于徭役,《大明律》里的徭役通常按照“户”的资产差发分配的,而佃客家庭贫苦,因此佃农大多是不用服徭役,徭役的对象大多是普通的富农和有钱的地主。”
朱由检的话让朱慈燃越听越迷湖,他不禁询问道:
“那地主有银子,资产多,需要服的徭役不是就多了吗?”
“嗯……”朱由检应了一声,朱慈燃又问:
“地主能不能把徭役转嫁给佃农,让佃农去服徭役呢?”
“不行……”朱由检摇了摇头:“太祖高皇帝出身贫寒,深知佃农最苦,因此他在《大明律》中革除了宋元以来的佃奴制恶法。”
“其中规定便有:“富豪之家,役使佃客抬轿者”,“杖六十”,“各计一日追给工钱六十文”。”
“此外,国朝的士绅地主不得像宋元两代一样随意摆布佃户,也不得殴打。”
“一旦佃农遭遇殴打,即可报官,让官员依律处罚。”
“此外,为避免地主将官派的劳役转嫁给佃农,佃户白干活一无所得的情况发生,太祖高皇帝又特别规定‘凡田多丁少者如以佃人充徭役,则田主必须出米一石,以资其费用。’”
“这么一来,国朝的佃农摆脱了宋元两代,佃农与地主的人身依附关系,佃农自己还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解除租佃合同。”
“同时,太祖高皇帝还大力鼓励开荒,规定凡是开荒出来的土地,都可以免除头三年的租税。”
“在此背景下,佃农纷纷脱离地主自行开垦,佃户的数量也大大减少了。”
“只是,后期随着国朝的发展,土地兼并、人地矛盾增加,佃农自然是会越来越多的。”
“国朝自弘治年间以来,便有大量自耕农成为佃户,而国朝又放弃统计佃农人口,因此纸面和实际的人口,往往差距能达到三倍以上。”
“这不能说太祖高皇帝的国策是错误的,毕竟国朝之初,放弃统计佃农人口,是为了降低佃农的负担,有利于农业生产,损失的利益也是有限的。”
“只是这种善待百姓,强化对富民的赋税负担的做法,在后期土地兼并的背景下,逐渐被地方地主士绅钻了漏洞,以至于国朝要用六千万人口的赋税来养上万万百姓。”
话说到这里,朱由检不免摇了摇头,看向朱慈燃说道:“国策都不是一层不变的,作为储君,你需要知道国策什么时候该维持,什么时候该改变。”
“就像叔父一样吗?”朱慈燃似懂非懂,朱由检也毫不避讳的点了点头:
“国策不变是什么样子,你应该还记得金铉带你去看的民生是什么样,而现在的民生又是什么样吧?”
“为何当年国朝没有大灾,但百姓却生活如此疾苦,而眼下天灾遍布北方,国朝却能得以安稳。”
“人亡政息不是不可以,但要看清楚哪些政该熄,哪些政该维持。”
朱由检算是已经放弃自己哥哥了,他准备着重培养朱慈燃这个大侄子。
最少从目前看来,相比自家哥哥的“君重民轻”,朱慈燃最少能做到“君民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