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从厨房来看,朱由检就大概了解了丰州百姓的生活水平,但他还是去后院看了看。
猪舍里,两头大白猪和十几头小白猪正躺在猪圈里睡觉,时不时哼唧几声。
“朝廷发给的这些大白猪还行吧?”
朱由检侧头看向了拘谨跟在他身后的三旬汉子,作为屋子的汉子闻言也拼命点头:
“好!长得肉多,虽然肉没有八眉猪好吃,但长得大,吃的也不矫情,养一年半能长到三百来斤肉,有的养了两年半,能长到五百多斤。”
这个朴实的庄稼汉用上了自己所知能赞美的最好话述,朱由检闻言笑了笑:
“长得大,但吃的也多,粮食消耗也很大吧?”
大明虽然使用印度厮当的米作为饲料,但能用上饲料的基本都是西南和沿海地区,像丰州这样的西北地区是没有机会用上饲料的,只能用谷糠作为饲料。
“有些多,但长的肉也多,只要能让它们吃饱,有的时候它们每天就能涨一斤肉。”
“这肉卖给肉贩子,比直接卖粮食赚钱多了。”
汉子朴实笑着,朱由检闻言也认可的点了点头。
他走出了猪舍,看到了后院被圈养的两头耕牛:“家里的地有多少?两头耕牛种得过来吗?”
“有二十六亩地,家里六个人,能种过来。”
汉子笑着回答,朱由检也点了点头:
“赋税都是按照十赋一收取的吗?”
“是按照十赋一。”
“那村里人都和你家一样吗?”
“一样的……”
二人一问一答,没有太多用于粉饰的词汇,直到朱由检走出这户人家,看了看其它几户人家后,他最后才相信了这些百姓的话。
和在张家口镇一样,他留下来吃了一顿便饭,而饭桌上的饭菜比起张家口镇时,可谓天壤之别。
一盘烧好的辣椒炒腊肉,还有一碗炒鸡杂,一锅炖鸡肉,这三个肉菜加上清炒的大白菜和一碗豆腐汤,这就是村民给朱由检六人做的饭菜。
“平时就这么吃?”朱由检带着笑意询问着挤在门口的几十名村民。
“就这么吃!”他们大声回应,但朱由检却笑着摇头道:
“你们话虽这么说,但平日里肯定是不舍得吃这么好的。”
“老实交代吧,别怕村官说你们,他若是敢说你们,我就收拾他。”
朱由检这话一出口,旁边的村官也连忙对村民交代:“都老实说啊,你们要是藏着掖着就算把我害了。”
“……”村官和朱由检的话让村民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第一个被朱由检看过家里的那汉子说道:
“确实没有那么丰盛,这烟熏的腊肉,我们也就七八天能吃一顿罢了。”
“像老母鸡,那是只有生病的人才能吃的,平日里都留着让它下鸡蛋。”
“正常就是鸡蛋炒西红柿和韭菜,配两个汤菜就吃了。”
炒鸡蛋,这就是河套百姓平日里能不断吃到的唯一荤菜了,诸如炖鸡、腊肉,这些也只是招待贵客吃的,偶尔很少能吃到。
汉子的话一说出来,其它村民也跟着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朱由检听后也看向一直擦汗村官:
“不要害怕和担心,得听一下百姓的话,况且你这里的百姓也吃的不差,干嘛要心虚呢?”
“学生……学生……”村官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朱由检却拍了拍他,让他继续吃饭,别紧张。
倒是他自己,在拍了一下村官后,他对门口乌泱泱的百姓们说道:“现在的生活比起在关内的时候怎么样了?”
“那比不了!”
“比不了!”
“以前我们连饭都吃不饱,现在已经很好了。”
“这日子放到以前,那是只有乡绅才能过的日子。”
“已经很好了……”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说着,朱由检也一直微笑倾听,等他们说完后,朱由检才开口说道:
“以后朝廷会努力的,等其它地方的火车都修通了,即便是冬季,丰州也能吃到新鲜的水果和蔬菜了了。”
“这丰州还有数百万亩土地等待你们开垦,能开垦多少就看你们的了,开垦的越多,能天天吃肉的日子也就越多了……”
“殿下!朝廷不会加赋税吧!”
“谁说的?!”
朱由检还没说完,人群里就有人大声喊了起来,这让村官一瞬间觉得血都凉了,连忙大声呵斥。
只是对此,朱由检抬手拦住了他,转头看向了门口的村民。
似乎是村官的呵斥让村民们意识说错了话,他们在面对朱由检的目光时,纷纷低下了头。
“这个问题没什么的,为什么不能问呢?”朱由检反问起了村民。
是啊,为什么不能问?一些村民抬起了头,但很快又低下去。
这个问题不是不能问,而是不能由他们来问,他们不过只是平头百姓罢了。
“朝廷的赋税从来不是一层不变的……”
朱由检开始回答起了这个问题,但他尽可能的委婉:“现在朝廷富裕,那就能降低到十赋一,如果以后朝廷更富裕了,那就有可能免除田赋。”
“只是,如果什么时候朝廷没了银子,那个时候自然会加赋税。”
“加赋税和减赋税都是正常的,但这个增减不能影响到你们的吃饭问题。”
“就好比,现在北虏如果打过来了,朝廷没了银子,北方的将士没了军饷,这种时候朝廷向你们每家每亩增加三斤米的田赋,你们觉得怎么样?”
“交呗……每亩三斤不算多。”一些村民回答,毕竟他们经历过每亩地交二三十斤的情况。
“如果是十斤呢?”朱由检再问,而这个时候百姓们都犹豫了起来。
“如果是三十斤呢?”朱由检又问,而这次的村民纷纷低下了头。
“每亩三十斤,十亩就是三百斤,按照丰州的情况,十亩也不过一千二百多斤米。”
“让你们拿出四分之一的粮食出来交给朝廷,这就会影响到你们的生活了,对吗?”
“……”村民们不敢作答,朱由检也借机说道:
“如果朝廷什么时候要你们交出四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二分之一的口粮,那你们就不用顾忌了,造反便是。”
朱由检语出惊人,让所有百姓纷纷抬起了头,旁边的村官和陆元高也被吓了一跳。
“你们是皇帝的子民,大明的子民,如果子民都吃不上饭了,那就是朝廷和皇帝的问题。”
“当年陕西民变的事情,我就觉得做得很好。”
“民间说不哭的孩子没奶吃,你们其实也是一样的。”
“如果不是当年陕西民变,朝廷怎么会知道陕西官员贪得无厌到了盘剥你们口粮的地步?”
“受了委屈就告官,村官有问题就找镇官,镇官解决不了就找县官,县官不行就知府,布政使、京城。”
“你们要是老实了,那地方的贪官污吏就会变本加厉的盘剥你们,你们要是强硬起来了,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们了。”
朱由检侃侃而谈的说着,但这些话却让村民们听得直咽口水。
他们从未听过有一个官员会教导他们怎么造反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当朱由检说完这些话后,他转头对身后的官员说道:
“把这些东西都记下来,在《大明报》上报道出去。”
“这……这……殿下……这是不是不太好?”官员被朱由检的命令说的直冒冷汗,但朱由检却问道:
“如果连百姓的需求都不敢倾听,连百姓为了什么造反都不知道,那这样的朝廷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什么时候大明朝变得贪官遍地,皇帝只知道享福,只知道横征暴敛,不顾百姓死活,那这样的大明朝即便推翻了,也不值得可惜。”
“太祖高皇帝让佃户和地主变得平等,那为什么官员不能和百姓变得平等?”
“朝廷是百姓养活的,如果朝廷不能让百姓过的更好,那朝廷就应该检讨自己。”
“如果朝廷连百姓的温饱问题都不能解决,那百姓就该推翻朝廷,这就是我要说的话。”
“只有百姓把自己的声音发出去,让皇帝和朝堂的衮衮诸公听到,从而解决,大明朝才能持续不断的延续下去。”
“人言王朝无三百年国运,而如今我大明已经立国二百六十九年。”
“两宋、两汉这个时候早已覆灭,大唐已经日薄西山,唯我大明依旧还在。”
“不革新,不认错,不给百姓活路,那即便眼下国运昌隆,又能维持多久?”
“开元盛世后是安史之乱,要想不经历盛极而衰,就需要每日三省吾国。”
“这些话都刊登到《大明报》上,孤既然敢说出来,就不怕一些有心人借机作乱。”
朱由检直勾勾的看着负责记载的官员,迫于他的压力,官员只能将他所说的这些话记载在了下一期的《大明报》上。
这一幕幕被陆元高看在眼里,他心底的齐王形象也变得更为丰满了起来。
只是,陆元高极致利己,朱由检所说的这些东西对百姓有好处,但对于他这种身份、家室的人来说,并没有太多好处。
可即便如此,陆元高还是由衷的敬佩朱由检,最少在这个时代,以他的身份、地位来说,这些话最不可能从他口中说出。
然而,他不仅说了,而且说的比人们想的还要大胆。
今日的这番话,必然会被载入史册之中,但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这就无从得知了。
最少站在陆元高这种人的角度来看,他的这番话并不利于朝廷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