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铉和颜胤绍都回来了,有了他们俩,王克俭怕是独木难支……”
十月,伴随着季节进入寒冬,安西的一所宅院里也不免响起了一道担忧的声音。
书房之中,两名三十五六岁的官员正在促膝长谈,面色严峻。
“殿下把我们派到安西、北庭任职,显然是早就在为他们俩人归来做打算了。”
当李德茂的话一说出口,坐在他对面的张懋才便微微颌首,对他的说法不可置否。
燕山之中,每年都会走出数万乃至十数万学子,总数近八十万人。
尽管这八十万人中,有近三十万因为自身手脚不干净,而在多年大桉中被打掉,流放南州,但剩下的五十余万人还分布在军队、官员的队伍中。
燕山一期的官员主要分布在文官之中,而其中佼佼者又以金铉、成德、颜胤绍、李德茂、张懋才五人为主。
五人之中,其它三人的官职不必多说,李德茂和张懋才二人是在安西、北庭设立时被委任的布政使。
虽说二人是两省之长,但由于两省属于边塞,因此大部分事宜都是围绕着军队来进行的。
如果没有武将支持他们,那他们实际上也就是个摆设。
不过,他们之所以答应来安西,自然是有自己的势力盘踞当中。
相比全数进入庙堂的一期,燕山二期中有近三分之一涌入军队,而他们也是大明军队改革的基石。
眼下若是细细算起,燕山二期之中,文官五品以上者只有王克俭、张孝存两人,但武将五品以上者就多了。
李自成、李自敬、刘宗敏、刘体仁、高一功、曹变蛟、曹鼎蛟等十余名武将都是燕山二期走出,并且眼下都担任了一省总兵。
加上三期、四期和五期的学子,军中和燕山有瓜葛的地方总兵不下二十位。
当然,文人武人向来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更何况李自成他们本来是没有资格入燕山的,如果不是朱由检碰上他们网开一面,他们只能灰熘熘回陕西,极有可能在半路上饿死。
因此,在李自成他们这个小团体看来,老子命都是齐王给的,你们的蝇头苟利那么恶心,不杀你们算老子心善,自然不可能和李德茂他们聚在一起。
所以,尽管李德茂他们在安西和北庭的军中也有根基,但比起李自成等人,那根基根本不足为道。
李德茂和张懋才但凡有半点不对劲,恐怕当天夜里,驻扎在安西城、北庭城的李过、刘宗敏就提刀把他们砍了。
他们来之前没意识到局势已经开始崩坏,更没想到齐王会在今年突然宣布自己就藩的具体时间。
他们俩现在人在西域,对于中原的局势鞭长莫及。
这里现在连火车都没有修通,传递消息也只能依靠信鸽,一旦判断失误,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现在依仗的,便是燕山二期之中,作为他们二人嫡系的王克俭和张孝存。
不过从眼下的局势来看,两人的能力和威望不足以压制成德,反而要被成德所领导。
现在金铉和颜胤绍这两个在燕山一期、二期之中有巨大威望的人归来,那一些不愿意同流合污的部分清廉燕山派恐怕会迅速在他们身边聚集起来。
燕山派毕竟是革新党,接受的教育也是新式教育。
即便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在大明的政坛中染上了和大明政客一样的毛病,但他们之中也依旧有一小部分的理想派。
“官学取代燕山是大势,不过即便金铉能拉出一批人来,恐怕数量也不多,无法完全取代我们。”
张懋才对局势还是有一定把握和定力的,王克俭对成德说的话,实际上就是他们俩人想说的话。
内阁为什么要定位六席,为什么燕山派一定要占据三席,这其中是有理由的。
“孙传庭和洪承畴肯定会入阁,孙传庭的性格,和我们当年结下的梁子,但凡日后太子想要对我们动手,孙传庭都会不留余力。”
“决策权不重要,主要还是内阁席位和中旨、令旨的问题。”
李德茂心事重重的开口,坐在他对面的张懋才闻言也是眉头一皱:
“你应该知道,殿下可不是喜欢妥协的人,眼下殿下在拖时间,成德也在拖时间。”
“成德拖的是颜胤绍到京,但殿下呢?你能猜出来吗?”
张懋才的话让李德茂有些不安,他也知道齐王不可能同意中旨和令旨的问题。
内阁三席和六年选举制度如果只是燕山派在这六年内自保的手段,那中旨和令旨的问题就是绝了皇帝想杀大臣的根。
眼下军队经过齐王的调换,不说对皇帝和监国忠心耿耿,但最少不会阳奉阴违。
该执行的旨意,他们还是一样会执行。
只要武将执行皇帝的中旨,那皇帝就可以越过内阁和六部,仅靠锦衣卫和军队的配合来抓捕大臣。
这种视臣子为奴仆的行为,自然要被群臣所反抗。
如果坐在皇位的人是朱由检,那还没有什么,根本没人敢反抗。
可眼下坐在皇位上的朱由校,百姓或许只知道他功绩赫赫,开创太平盛世,但却不知道这几个字背后的功绩是谁让给他的。
这样的局面就好比董事长带头打下了江山,然后要传位给他对公司没有太大贡献的兄弟一样。
对于朱由校,李德茂和张懋才等人知根知底。
他们本来不想和齐王对抗,他们的想法就是等齐王就藩之后,他们再站出来,让皇帝一点点的让权。
皇帝没有齐王那么高的威信,只能一点点的妥协,以此让他们达到他们的目标。
当年守旧派的文官也就是用这种手段,从朱高炽、朱瞻基手里夺权的。
只是眼下,齐王不想这么简单离去,而是准备把最后一个问题也给解决。
这就让原本没有冲突的两方变得有冲突了。
“你我困在安西,时时刻刻有李自成、曹文诏等人监视,难以脱身,以王克俭他们,绝对斗不过殿下。”
“成德虽然颇有才干,但他心始终是向着殿下,你我应该早做打算。”
“实在不行,仅仅保留内阁席位和六年选举制,并商谈武将、军队不得干政的事宜如何?”
张懋才提出了一个建议,那就是坚决保证武将、军队不得干政,如此一来、即便皇帝和太子有中旨,但只要兵马司和衙役不接旨,皇帝也很难收拾他们。
想要把兵马司和衙役都换成皇帝自己的人,这最少需要十几二十年的苦工。
十几二十几年后,燕山派早就退出时代的浪潮了,皇帝也自然不用再针对他们。
估计到时候,出现在庙堂上占据绝对话语权的,便是眼下的官学派。
“这个可以商议一下……”听到张懋才得话,便是李德茂也不由犹豫同时点了点头。
“你先想想,若是觉得可以,不用询问我,直接发消息给京城便可。”
“时不我待,颜胤绍虽然还有几个月才能回京,但金铉的号召力比他大,想来眼下已经有不少人去拜访金铉了。”
张懋才连忙开口,李德茂也点头同意。
见状,张懋才起身作揖离开了李德茂的府邸,而李德茂思虑再三,还是觉得与齐王正面对抗不行,最后向京城发去了信鸽。
“学长,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润堂慢走……”
几乎在李德茂和张懋才决定先退一步的时候,金铉也确实如他们预料的一样,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前来拜访的燕山官员。
其实不止是燕山,许多恩科的民间自学官员也听过金铉的大名,毕竟当年他死谏的事情,引起的风波可不小。
因此,得知他回来之后,不管是燕山的理想派,还是被燕山所排挤的民间自学派,他们几乎都登门拜访了金铉。
尽管他们知道,燕山的想法一旦成功,那“刑不上士大夫”的旧律将重现,对他们也是好事,不用担心皇帝对自己打杀。
可问题在于,享受这件好事的前提条件是他们到时候还得是官。
以燕山派对其它官员的鄙夷和排挤来看,他们想在那个时候还得是官,这难度比齐王不就藩还大。
既然如此,干脆先投靠有齐王站队的金铉一派,然后先把燕山派斗垮再说。
哪怕不能斗垮,燕山派遭受重创后掉落的“肉食”,也足够他们吃很久了。
眼下,金铉刚刚送走一个学弟,过了片刻,又有许多人在他门口敲门。
对于他们,金铉也是一一欢迎,这让躲在暗处观察的许多燕山官员咬牙切齿。
只是,他们躲藏的手段过于低劣,金铉只是扫视四周一圈,便知道他们有可能在哪里偷窥。
不过,这些他都不在乎,因为他在完成齐王交代的第二件事……拉拢人心。
刀兵不能动,但即便以政治手段来对付燕山派,朱由检也有绝对把握。
所有的党派一旦发展强大就会内部分裂,如果能拉一批打一批,那在庙堂上,朱由检就能迅速拉起一支对抗燕山派的新势力。
不过,即便如此,想要找到燕山派的诸多罪证,却需要很长时间。
往往这边锦衣卫找到一个官员的罪证,那个官员便主动致仕,让所谓的证据失去价值。
主动换人和被动换人是不一样的,燕山派的在京官员深知此道。
自陕北民变,孙传庭巡抚各省,杀了上万燕山官员之后,燕山派官员就常常如此操作。
罪刑过大,有可能牵扯到同僚的,那就主动自首,被发配南州。
罪刑过小,那都察院就和刑部、大理寺扯皮,将关押入狱降低为罚银、鞭挞、廷仗等较轻的处罚。
成德的威望就是这么积攒起来的,在他的庇护下,燕山派虽然饱受打压,但一直都没有遭受重创。
只不过,眼下的情况似乎变了,齐王是铁了心要将燕山收拾,成德以往的办法也即将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