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重新笼罩这片大地,似墨水般浸润土壤, 夜空中挂着一轮黯淡无光的新月,点点星芒也被乌云所遮蔽,天地间只剩下一抹单调的色泽。
万籁俱寂,森林中虫子细微的啃食着叶片,子游胡乱挥了挥手,将头顶的落叶打掉。
他已经在这里蹲守两个夜晚了,据他观察这里是最好的观测位置,可以清晰的看清楚难民草棚内的一切,还有树木做掩护,可以完美的和森林融为一体,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偶尔会有几只小虫在头顶爬来爬去。
连续两晚待陆朝睡下后穿越森林,绕过所有人的视线来到难民草棚,可希冀中的事依旧没有发生。
子游在脑海中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遍,算上今天中午,村长夫人已经连续三天来到难民草棚布施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但现如今依旧风平浪静,尚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偏差。
强撑着张开布满血丝的双眼,神色暗淡,两宿没合眼了,白天还得去村里帮忙,不能让村民看出来,可以说的全靠着一股子韧性支撑着子游。
近海地区,入夜里都是潮湿阴冷,长时间站立着加之寒气入侵,身体有些微微发麻,子游不自觉活动两下双腿,紧了紧身上的单薄的棉衣。
难民草棚里没有多余的光亮,子游借着暗淡的月光,望向不远处的草棚内部,地面堆着一层浅浅的麦秆,上面横七竖八的躺着衣衫褴褛的难民。
由于难民实在太多,草棚内拥挤不堪,层层叠叠肢体交缠,挤成个布满皱褶的肉包子。难民们并没有很好的保暖措施,仅有这几日村长夫人布施所赠送的薄被与凉席,只得将就着人紧挨着人,一个个衣不蔽体蜷缩着身体抱团取暖,寒气袭来冻得难民一阵哆嗦,在这种情况下睡眠似乎都成了一种奢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草棚里终于传来阵阵均匀的呼吸声,偶有人梦中翻身,却发现手脚都被缠住,只得无奈作罢发出哼哼的梦呓。子游鼻子轻轻抽了抽,草棚散发出的浑浊气体差点没让他背过气。
“实在无法理解这群难民明明在这里没有适合的生存环境,为何还要源源不断的过来,难道不知道在这里根本熬不过这个冬天吗?就像是被人刻意赶往这个方向...”子游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众多线索汇聚成一条线,脸上浮现出一丝懊恼。
“莫非之所以村长夫人这两天一直来难民草棚,并不是为了寻找鬼的踪影,而是有人想对村子不利!虽然也这是个严峻的事情,不过却并不是我在寻找的。这两天努力算是白费,回去睡个好觉吧。”子游最后恨恨的看了一眼难民草棚,转身离去。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子游心中有种隐隐的担忧,总感觉自己错漏了什么。
子游不知道的是,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个面色红润的年轻人在层层堆叠的肢体下睁大了猩红的双眼,瞳孔里满是惊恐,精神极度萎靡,似乎几天没有入睡了,刚一打瞌睡便立即圆瞪,手脚也因为恐惧而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仿佛在害怕些什么,就好像他一入睡便会发生什么可怖的事情。
许是子游心中放下块大石,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床。洗漱完毕,忽然感到背后有股视线正注视着他,子游回身一看,正是陆朝。
陆朝身着一袭儒雅的藏青色长袍,站在门边双眸望着子游,眸光深邃似蕴藏着众多秘密。许久不见陆朝早起,今天似乎看起来与以往有些许不同。
“早安,父亲。”子游对着陆朝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揖礼。陆朝颔了颔首算作回应,转身离去,原地只留下一句话“最近难民草棚不太平,最好不要再去了。”
子游随口答应,突然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着陆朝离去的背影许久,有些默然,随即也离去。
村中唯一的小酒馆,外观摆设有些陈旧,看得出是经营了有些时日,平日里闲来无事的村民总会来此处互相吹嘘一番,小酌两杯直至微醺,然后被妻子拎着耳朵带回去。一竿黄绿色的旗帜插在小酒馆旁黄泥路上,缝着一个大大的“富”字,在西南风中旌旗摇曳,旗帜下两个人正在相互推搡拉扯着。
“好你个陆秋实,我跟你说,要不是念在我儿中意你女儿的份上,你哪还有机会踏进我家酒馆。今日说不得你得把账上的酒钱分文不差给我补上,否则今后休想再入一步。”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顶着个大肚子,有些愤怒的看着眼前满身酒气的消瘦男子,一把扯住衣襟吼道。
消瘦男子闻言酒意也清醒了几分,满脸堆上讨好的笑容:“富贵哥,哥,别这样,依我看令郎与小女简直是天作之合,这样吧虽然我给不起钱,但是我知道个消息,现在还没什么人知道,就当作个饶头。你再饶我这回,让我进去喝两杯我就告诉你。”
“什么消息?”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难民草棚里死人了! ”
“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啊,我发誓!早上我看到有两个难民抱着个破草席去埋人!”
“你就胡说吧,你一大早去难民草棚干嘛?”
“这……”陆秋实反而有点支支吾吾起来。
“我这一看就知道你嘴里没有两句老实话,看来你以后是真不想来了。”
“别啊,这你别管。我还知道更隐秘的,有个人跟在这两个难民背后鬼鬼祟祟的,最后还去翻查尸体,啧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猜猜看这人是谁?”
“是谁?“见勾起了陆富贵垂头丧气的好奇心,陆秋实连忙道:“我说了,那让我再进去喝两盅?”
“果然为真?”
“确实不假。”得到满意的答复后,陆秋实也不藏着掖着,顿了顿清晰地喊了出来:“陆乌。”
“陆乌?”听得陆富贵直皱眉头,直觉告诉他不该信陆秋实半个字,可是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又不禁有些怀疑。
陆乌一直是村民眼中的好青年,任劳任怨踏实可靠,可已至舞象之年依旧未曾婚配嫁娶,村中多少适婚姑娘对他有意。按理说有陆徐这样一个嘴上没把门的养父在,有意的姑娘多半也会掂量一番,可是事实却是他家的大门都快被媒婆踏破了,为人由此可窥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