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琉君终于放下茶盏,悠悠问道:“不知居士今夜来此所为何事?”
安伯尘暗舒口气,思索片刻道:“龙女将出,二蛇将掀大劫,君上高坐可安?”
“居士果然高人。”
琉君不置可否道,面对深不可测的“无邪居士”,他也懒得继续去装昏庸无能的君王。
又抿了口茶水,琉君忽而一笑道:“却不知居士以为本王该当如何?”
“逼退左相,重掌兵权,二妖纵然作乱,也可免得兵刀之祸。”
安伯尘毫不犹豫的说道,生死簿中言他死于兵刀,若是将左相罢黜,收兵权于琉君手中,左相离公子和龙女相斗也只是斗法而已,不起兵戈,安伯尘便不会亡命兵刀,自然不会在三日后大限便至。
孰料话音落下,琉君居然笑了起来。
“居士果然是世外人,不通朝堂之事。”
闻言,安伯尘脸色一红,幸好身化水影,琉君无法看见。
“本王若是收回兵权,左相又岂会善罢甘休?到那时,非但无法掌得兵权,还会逼得左相抢先发难。”
安伯尘暗道有理,可也好奇琉君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难不成就这样坐视不管?
就听琉君话头一转,突然道:“不知无邪居士以为世家如何?”
安伯尘一愣,不假思索道:“世家手掌特权,滥施于民,虽然未成祸患,可却不利于民。”
“若本王欲凭一己之力,背负百世骂名,铲除世家,造福百姓,居士以为如何?”
含着笑意的声音传出,却无异于平地起惊雷,乍响于安伯尘耳边,心头掀起轩然大波。
怔怔看着端坐太师椅,手扶椅臂,一脸淡然的君王,安伯尘再无法保持心中平静。
普天之下,帝王最大,其次是各方诸侯,然则无论在帝都、行省还是诸侯国里,中坚力量都是那些手揽大权,敛尽民脂民膏的世家。就拿最大的司马门阀来说,出身前朝皇族,暗执吴国国祚,门生子弟遍布大匡,可谓专横之极。而在大匡建朝后,十三诸侯的国祚也屡有更替,取旧君而代之的往往是国世家,就比如琉国李氏,原本就是唐国世家,趁势而起,上通皇室,下取民心,终于成为江南之地新主。
这世家大多为建朝初年所封的功臣,悠悠岁月,到如今,无论权势还是钱财都已膨胀到极点,尾大不掉,不遵法纪,于国于民都是大患。
虽是大患,可就连强大的北方秦国国君也不敢对国中世家如何,只因世家的根深蒂固,相互勾结,若是联手起来,就连诸侯君王也只有退让的份。
现如今,这位琉国“昏君”竟说出除尽世家之言,如何不让安伯尘震惊。
细细打量向李钰,浓眉大眼,气宇轩昂,三十多岁就已鬓角生白,平日里被他藏于冕冠之下,扮作安乐君王,也只有夜深人静,独对铜镜时方能看见,也只有他自己大才能得见。
或许早在那年王妃被害时,他便丢了本该有的雄心壮志,呕心沥血,隐忍于深宫只为报得大仇。他丢了雄心壮志,却未曾抛弃祖先打下的这方山河,一边等着报仇的那一刻,一边布下大局,宁愿背负千秋骂名,做得一世昏君,也要为后人留下太平世间。
似乎察觉到安伯尘的想法,李钰忽地起身,朝向安伯尘一揖到底。
“李钰自知大限将至,尘归尘土归土,宁愿身负骂名,留下干干净净的江南琉国。此事罢了,宣儿登基,然则世家除灭,朝中文武恐怕所剩无几,又恐小人作乱,外敌相攘。望居士怜李钰苦心,长留我琉国,辅佐宣儿,钰愿代吾儿以师礼相谢。”
话音落下,安伯尘愣在当场。
他怎么也没想到李钰会道出这番话来,或许因为“无邪居士”这个身份打抱不平,锄强扶弱,让琉君以为自己有安天下之心……倘若他知道所谓的“无邪居士”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人,不读兵书国礼,不会治国韬略,且还是那个莽莽撞撞有勇无谋的墨云楼小仆僮,不知他又会做何感想?
陡然间,安伯尘忽地想起那日他一人一骑闯千军,眼前的君王袖手旁观,只为逼出无邪居士。转眼后,安伯尘心中的火热荡然无存,对李钰的敬意也不由减退几分。
平复下复杂的心绪,安伯尘看了眼李钰,开口道:“若能除尽一国世家,的确为不世功业。”
李钰不动声色,眉梢却隐隐露出一丝喜色,却听安伯尘忽然话音一转道。
“然则,君上想借二妖之手,斗于京中,以雷霆之势除尽世家。可如此一来,血流成河,白骨成山,七十里琉血海尸山,将成死地。敢问君上,百姓何辜?”
李钰纵有破而后立,让琉国涅磐重生,中兴而起之志。可杀戮一起,刀枪无眼,琉京百姓要么流离失所,要么亡命于刀枪。
本为君王事,百姓何辜化骨枯?